婴宁顾不得疼痛,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去帮孙小姐摘掉挂在发钗上的网。
“对不住,我只是想着和你说几句话,真的对不住……”婴宁见孙小姐望着鸟群离开的方向发愣,急得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狐皮扒下来赔罪。
满院不会飞的都被这场面震得不轻,还是侍女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向边上的护院叫道:“愣着做什么,快能抓几只是几只啊!”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地冲出院门,很快便听不见动静了。
婴宁帮忙扶起孙小姐,紧张道:“怎么样,痛不痛,要不要找大夫?”
几乎忘了自己就算是半个大夫。
孙小姐呆呆地站起身,盯着她的脸发愣。
怎么瘦了这么多。
直到被搀回房间里躺下,她一口卡住的浊气才顺过来。抬起头,床前一排忧心忡忡的眼睛,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背过去了。
孙小姐不自在道:“……我没事。”
这下婴宁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本是斗志满满地来,不想还没等见到人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孙小姐,今日是我不对,我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一定把钱赔你……”婴宁扒着床沿爬起来,将怀里紧紧抱着的匣子也递上前,“这是你先前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碰过,完璧归赵。”
婴宁深深地鞠了一躬,等了半天却不听对方喊她起来,抬头一瞧,孙小姐秀眉微蹙,正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她并没有接那匣子,连视线都并未停留,“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如今连我送的薄礼都要退回来,就这么看不上我?”
“我……”婴宁心知自己没理,嗫嚅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我对不起你。”
孙小姐终于移开视线,淡淡道:“别说得那么奇怪。给了你便是你的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婴宁姑娘既然今日来,想必也是吴家的亲眷,你我日后少不了再见,彼时便当作陌生人吧。”
说罢摆摆手,一旁的几个丫头便会意,将婴宁团团围住往门外赶。她不好动粗,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别,别!小姐难道真甘心吗,你若成了亲,再想破局就更难了!小姐——”
见对方不为所动,她慌不择路,一咬牙抱住身边的柱子便飞快地爬上去,四脚死死扒着柱身,无赖地挂在半当空:“我是真心的,小姐!你先听我说两句,再赶不迟啊……哎哎哎别脱我鞋啊……”
底下一干侍女气得够呛,纷纷跳起来揪她的裙角。婴宁只能又往上挪了挪,低头就见一个小丫头竟举起支窗子的竹竿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行了。”
孙小姐终于叫停,声音很轻,众人却立刻安静下来,渐渐散开。
婴宁这才心有余悸地慢慢滑下来,绕过好几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侍女,再次回到孙小姐床边。
“小姐,我不收环佩珠钗,是因为另有所求。”婴宁轻轻掀开盒盖,将匣子放在孙小姐床头,“婴宁志不在此。如果小姐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求你把这些东西换成金银吧。”
话音刚落,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疯了吧?
侍女恨不得冲上去抽她一巴掌——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物!
孙小姐倒是忽然笑了笑,像是再次对她来了兴趣。
“方才说什么无功不受禄、还要赔我的鸟。”她轻轻拨弄着匣中那些圆润又刺手的珠翠,从中挑出一条白玉镯来随意套在手上,“我道你是个清白磊落的好汉,原来竟还是求财罢了。”
婴宁一窘:“什么好汉,我是女的。”
孙小姐不欲和她贫嘴,静静地望进她眼中。
“……那位姐姐说得对,我只是个乡野村妇,没有大智慧,更没有大志向,只想要我自己和我挂念的人过得好就够了。”婴宁看了一眼那位侍女,又立刻心虚地收回视线,“可是我见的人越多,挂念的人就越多。那些人……都过得不好。”
她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口:“你们过得不好,我这里就总是觉得紧巴巴的,好像非得出口恶气才行——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
“这位大哥!”王子服见婴宁离席许久也不回来,心里便暗道不好,也找了借口出来寻找。
他逮了个扫洒的小厮便问:“有个穿柿红色的娘子先前出来,你可看见她往哪边走了?”
那小厮一听便摆摆手:“看见是看见了,只是那位夫人跟着一个姐姐进内院了,公子你可去不得。”
内院?
王子服这才想起婴宁与孙家三小姐的渊源。
他浑身立刻像过电般打了个激灵:婴宁这样看不上吴之明,该不会去和准新娘胡说些什么吧!
正急得满地打转,只见一小队护院擦着他便往内院的方向跑,每人人手上都捧着只鸟儿,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王子服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怕婴宁兽性大发把人家养的鸡给嚼了,连忙又拽住一个打听情况。
那人没来得及说清楚,王子服便听得脆生生的一声“哥哥”,随后一个带着青湿气味的人便猛地撞了过来。
婴宁还记得在人前不能过从亲密,所以并没有搂他,只是含蓄地拽住他手臂。时隔月余,她整个人终于又和草木根系泡足了水似的鲜活起来。
王子服被她一声“哥哥”叫得恍若隔世,差点当场就要掉两颗泪珠下来。他颤巍巍地“哎”了一声,任凭婴宁沾着泥水和青苔的衣衫紧贴在自己身上。
“看,看这是什么!”婴宁很快便松开他,一手掩唇,另一手抖开一张薄薄的纸片。
她拿得太近,王子服只得离远了些细瞧——那竟是一张价值五百两白银的会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