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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中飞转,身上最后一点永夜的权能被永夜幽的尸气消解殆尽。
当最后一缕自他体内涌出的尸消失刹那,整个空间宛若一头终于剔除猎物爪牙,心满意足阖上巨口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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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空间开始以叶骁为中心,飞快塌缩——永夜幽的尸气打算将他的意识碾碎之后再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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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这玩意儿还挺谨慎!
叶骁心内一边这么想一边飞快思考,向白发的自己方向瞥了一眼,只看到他又慢悠悠地向后退了一步。
虚无的远影站在空间界限的边缘,远远地眺望着他,似乎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空间还在压缩,白发的“叶骁”即将要身处这个空间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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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空间的重量压了下来——叶骁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他整个“意识”被向“内”压缩,所有的“感官”也都被压缩到无。
但是,他感觉得到,另外一个自己,正在看着他。
用那双冰冷的、血红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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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就像他化成了两个人,却共享一个感官,他明明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但是就切实地可以感知到自己看着自己。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对他说,此乃知见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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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已经来不及了,空间还在收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稀薄,他思考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不行——支撑不了太久。一力破十会,在压倒性的绝对力量面前,他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另外一个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要走了,不行,不能让他走,他离开就完了,全都完了。快想,叶骁,想办法,怎么样都好,让他留下,不然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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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毫无办法。
“意识”已经被摊薄成一张纸,只差一点点就要彻底散逸,不要说动一动了,他甚至已经快要没办法维持思考了。
术力早就干涸,所有刻在“意识”内的术式全部被碾压粉碎,他想不出来一点让另外一个自己留下或者让自己脱离这个空间的办法——他只有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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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朱色的眸子,终于彻底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
白发“叶骁”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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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空间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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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失的一瞬间,他感知到,另外一个自己顿了一下,复又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他被什么找到了。
几乎被压缩成一个针尖那么大的空间,绽开了一个无限细小,近似于无的缝隙。
然后,光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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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轻柔温暖得与其说是光,不如说更接近一个拥抱的存在,它落在叶骁身上,小心翼翼地把他裹住,像是终于寻到了丢失孩子的亲鸟,把湿漉漉的受伤幼鸟拢在自己软厚羽翼之下。
另外一个空间,在光的范围内张开,在这个空间内,叶骁已经被碾碎,只差一点就彻底散逸的“意识”被温暖地抚平、弥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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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觉得,那是一道白色的光。
他现在明明听不到也看不到,连触觉都失去了,但是他就是知道那是一道白色的光,暖和和软乎乎的,像是用云纺出来的绵絮,又像是厚实的烛光织出来的线团。
他知道,在这团白光中,他是安全的。
尸气啊、意识粉碎啊、被吞噬啊,这些痛苦与不安被轻易的抹去,他被温柔而充满爱意的光轻柔地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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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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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蓬莱君,他想。即便看不到碰不到听不到,但是叶骁就是知道,这道光是蓬莱君,他的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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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寡言的雪发养父,跨越过无垠生死、穿越过重重死雾、崩溃的“时间”与“空间”,来到他身边,将他温柔地拥入怀中,予他保护、温暖与爱。
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多么危险,蓬莱君一定会找到他。就像他还是个幼儿的时候,迷失在偌大宫阙之内,谁都找不到他,只有蓬莱君会找到他,从假山石洞里、木桥旁边大丛的芦苇后、宫苑巨树的顶端——不管那是哪里,找到他,牵住他的手,塞给他一块他最喜欢的蜜煎,把他抱起来,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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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空间之内,他的“意识”被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感知”开始恢复,正在压缩的尸气的空间被驱散,叶骁小小地喘息一下,伸展开被碾压得几乎要粉碎的“意识”。
他本能地伸出手,向上拥抱而去——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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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
没有身体、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叶骁惶急地睁开眼,他半撑起身,环视四周,不可置信地发现,是的,什么都没有。笼罩他的、保护他的、形成这个空间的,并不是蓬莱君,只是一道白山的术式所形成的光。
然后似乎有人摸了摸他的头,轻而眷恋地叹了一声,我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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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蓬莱君形神俱灭,将所有术力凝结成术式的时候,最后的一个意念。
这个意念附着在了术式上,穿过生与死,来到了他的孩子身畔,保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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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虚无轻叹的余音中,蓬莱君以他的所有为代价发出的术式开始生发,代表法则的白山术式结成一个又一个的法阵,落下来,融入叶骁的“意识”,泛起一层轻柔的薄膜,随即隐没入他的“意识”深处,注入灵脉,代替用尽的术力在他的“意识”内流动循环起来。
他的“意识”被充盈、重新填满,而他在这一刹那清楚地知道,他的阿父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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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亡,而是,彻彻底底的,不在了。
形神俱灭,被从这个“此世”抹消了整个存在。
为了他,他知道,为了他,为了传递出这个在此时拯救了他的术力,不在了。
正如沈令告诉他的前世一样。
他的养父为了保护他,再一次形神俱灭。
他失去了他的父亲。因为他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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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他会哭,但是他没有。
叶骁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哭的余地,甚至于没有伤心的余地。他不能浪费蓬莱君为他争取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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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脑内飞转:另外一个自己说过,此乃知见障。
知见障乃无知谬误,不能洞悉真理而缠绵偏见劣识,为无明无知之惑。
世之烦苦,皆起于心念,言行如一,则减心念之妄,不使为苦;有劳而作,以消挂碍之烦,得有自在——一切知见障,俱是心内自生,若要其灭,需由心内自灭。
而且白发的自己说过,他们都不存在。那,他自己、和在白山的术式空间之外正要吞噬他的尸气,在本质上,都“不存在”。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必须要活下去,从这里离开。这是蓬莱君用尽一切,给他的唯一的机会——他没有死在这里的权利,他
不能浪费蓬莱君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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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在雪白的空间内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心守一线,封闭所有感官,司掌万千智识,此世所有法则的白山大君的力量在他体内飞快地运转,一刹那之间,他混乱不堪的“意识”奇迹一般开始收束,向内凝聚,他“意识”内的某种东西开始被高度提炼,向上丹田而去。
他重新进入了他被永夜幽吞噬之时的空明沉定状态,心无杂念,内外明澈,清净无垢。
然后有什么从他“意识”深处,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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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空间内,白山的术式加快旋转,向他“意识”内涌入,而空间本身则开始稀薄暗淡,被复又扑上来,狼群一般凶恶的尸气侵蚀。
而叶骁的“意识”内,出现了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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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最开始影影绰绰地像个影儿,然后一点点清晰,开始像个画儿,慢慢地开始有了细节,逼真了起来——却是一道朴素无华,东陆最常见的柴扉木门,上边裹着稻草捆儿,上头用木柴压住,捆得结结实实,下边纹路斑驳,油烟横沉,除了还有些模糊之外,与农家烟熏火燎的木门别无二致。
这就是叶骁需要的东西。
破无明惑,唯开智门。
但是,他打不开这扇门。
叶骁在看到这扇门的一瞬间,就清楚明了——这个门,是由别人来为他打开的。
而他知道,要为他打开这扇门的人是谁。
而此时,白山术式的光,终于散尽了。
雪白的空间,如同融化的雪,悄无声息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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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气疯狂扑上叶骁的身体,但它们再也没法像刚才一样,依靠压缩自己来碾碎此时持有白山之力的叶骁“意识”,它们只能像秃鹰一样,凶残地侵蚀撕咬叶骁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