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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上仙和医仙所有的弟子都不同,他懈怠惫懒,做事推三阻四,能坐着绝不站着,但这也是别人都愿意找他的原因,认为这非但不是缺点,反倒是他的好处——无利不起早,只要你给出他满意的价码,他便一视同仁,服务到家,妙手回春。
对上门求诊的人来说,在一水性情古怪难以捉摸的神医里,这个人反而是最稳定的一位。
一家医术高超但不知何时营业的诊所,和收费价高但24小时营业的诊所,天宫之中但凡手里有点权利资源的,都选择后者,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至于医术,如果你得了什么必须医仙出马才能治的病,恐怕也活到头了,所以大差不差,顶多是好得慢一点。
此刻他说他帮我,无事献殷勤,叫我如临大敌,一来我怕他拿我迟迟才就医的疑点去提醒兆和,二来我怕他提出利益交换,胁迫我为他做事。
他看我cpu都要烧了,嗤笑道:“瞧你吓得,以为我算计你呐?”
“没有,伤口隐隐作痛……”
听我胡扯,他别有意味地笑道:“你也不用将你藏着的事告知我,那是你们的事,可不要扯上我。”
陈清了立场,他才说道:“我这个人嘛,在天宫朋友不多,主动来找我,却不蹭我医嘱的,更是屈指可数,近些日子我突然觉得十分无聊,左思右想,才找到原因,我那个常年无所事事的朋友已经许久没有来找我了,后来打听到他犯了事,去了远方,不知何时才归,他不在,日子无趣得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经历越发耳熟,您这朋友不会我也认识吧。
“……鸿岭仙君?”
见我终于开窍,他笑道:“我也以为我看错了,但他确实在书信里写了,叫我今后有机会的话就帮一帮你,谁知这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帮我?鸿岭?那个贱人?我朝天翻白眼,呵呵说:“是玄音仙子逼他写的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惹得宜春上仙哈哈大笑,他把我们当一对欢喜冤家了,以为我们耍贫嘴闹着玩呢,但人在屋檐下,我也不好纠正他,说我只想大嘴巴子抽鸿岭,别无其他情感。
但我低估了他与鸿岭的交情,他比我更清楚那货是什么人,好笑地说:“你知道吗?他竟然骂我,说我断章取义,用小道消息误导他,把他当枪使,有他那样软趴趴的枪吗?怎么不说他听的时候津津有味呢!”
宜春上仙说天地良心,他只是八卦的搬运工,我想起来了,鸿岭是提到过,战神和水君有私交,还有我那一屋子战神赏赐的宝贝,信息来源都是这位宜春上仙。
万恶之源……
他摇头叹息说:“自己四体不勤,老想着不劳而获,天天瞎琢磨别人……和我一样一样的,这样能出人头地抱得佳人归吗,他还赖上我了,你评评理……”
这话锋转得,我尴尬陪笑,他兀自说:“他没有师傅,瞧谁都比他强,我是有师傅,和没有也差不多,他老人家早都放弃我了,师傅说了,所谓养生之道,便是心不装事,眼不见宜春……”
“…………”战神可能也是这样想我的,回回见面都要气他,不见还能多活两年。
看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我们这样的徒弟,师傅们真是积了大德了。
其实宜春上仙是想表达围城,鸿岭一心想拜入广陵君门下,把那当成灵丹妙药,却忘记了初衷是与心爱之人长厢厮守。要真进去了,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整理无边无际的案卷,熬夜加班,苦不堪言,与玄音仙子数月见不了一面,关系摇摇欲坠,渐行渐远,那时他会不会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宜春上仙说了许多,抒发情绪的同时,也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
“鸿岭能否回来,多半是要靠你了,他本来就是被殃及的池鱼,这些事与他一个小小仙君有何关系呢?神君你说是不是?”
他帮我,是为了叫我救鸿岭,但他的话颇有深意,你不知道这人究竟知道多少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他置身事外,却像洞悉一切似的。
的确,“御医”总是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他的信息渠道八成是那些患者,来找他问诊的人都会与他聊上两句,单独的句子也许没有实际意义,但被他这个中转站汇聚到一起,拼凑起来,便能还原出事情原貌。
我说我尽力而为,“神君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他说不急,笑得高深莫测,将调配好的药膏涂抹在我的伤处。
片刻后便生肌愈合,倦意袭来,我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都要亮了,“宜春上仙?”
人没在,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平整了不少,像几十年的陈年伤,已经是岁月的样子,一边各三道,摸上去有些硌棱。
“这里有镜子。”原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兆和上仙竟被宜春上仙打发回去了,我坐到他面前,他又查看了一番,指了指水镜,早晚要面对,我看向镜面,映着一个少女的倩影,明眸皓齿,灵动可爱,肤如凝脂,黑得发亮的乌丝衬着白得腻人的粉颈,我笑了笑,镜中的女孩也跟着展露笑颜,桃花满面,如春风煦阳,暖到心里,惹人怜爱,只是她的脸上被人恶作剧地画上了几道浅粉色的胡须,变成一只小花猫了——东娥神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惯了便好了,”宜春上仙说道,我示意他可以收起水镜了,那本来也不属于我,从未拥有过,何谈失去,只是,之前我似乎从未想过要去利用这张脸去做点什么,现在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机会。
算了,反正也没有了,说得好像黑化成蛇蝎美人我就懂怎么勾引拿捏男人似的,黑化还能提高智商是咋地?我的上限就摆在这里了,不冤枉。
宜春上仙接着说道:“在意是正常的,你也无需强迫自己看开,虽常言道,表象皆虚,但谁能不在意容貌?”
男人脸上有疤,魅力不减反增,我这伤疤齐齐整整,又不难看,为何只会令我贬值?
我跟他说,如果自己未来出人头地,位列十二上神之一,至少没人认为我是靠脸上位。
孺子可教,他点头,说:“多年前有位仙子和你说了几乎一样的话,豪气云天,不拘小节,她也是容貌尽毁,说起来,比你还严重些,当时她的心上人看管不利,致使神兽脱逃,正巧碰上来找心上人的仙子,一爪挠在仙子脸上,把面皮拽了半张下来……”
“师傅为她修复多次,和原来几乎没有分别,她嘴上说不在意,回去之后,总觉得哪里看着别扭,心上人受不了她什么事都要绕到容貌上,像变了个人,最后感情磨没了,心上人娶了别人,她只当是自己变丑了,男人负情寡义,还说总能听见有人在背后笑话她,指指点点,怀疑这些是那个男人处心积虑想要摆脱她的预谋,为了与新欢双宿双栖,又不敢承担骂名,才纵神兽袭击于她,终于有一天……”
他停顿卖关子,我说:“她把那对奸夫淫‘妇杀了?”
“她从诛仙台跳了下去,”宜春上仙端起茶壶,给自己续杯,熬了一夜他也乏了,“与其不完美地活着,不如彻底毁灭,所以师傅也总说,医人也要医心,”然后话锋一转,和我说:“你现在的情绪起伏不定,时而踌躇满志,时而顾影自怜,就很像她那个时候。”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和鸿岭仙君关系好了,这个人的嘴也是够不招人待见的,我看得开就是“不正常”,看不开就轻飘飘地劝你“看惯了便好了”,他好像必须显得自己比你高明那么一点。
男人见我不以为然,悠然道:“嘴上看开并非真的看开,事发突然,你现在其实还在消化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这样想,并非超脱,而是惧怕随之而来的生活改变,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