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脖颈感到被一条极其尖锐的细线抵住了,分不清是痒还是痛。
顺着光可鉴人的剑身再向前看,能一直望到西洲年攥着剑的手。
他的指节纤细修长,密布着细小的挫伤和划痕,那是习武之人练习时不可避免的烙印。
或许比起照星剑,这双手更适合拈花枝、握笔杆子,但他到底是在少年时逼着自己和长唐人学会了剑术。西洲年有他独有的执拗。
“我知道你不把我当人看!”他惨然笑着,分外明艳的模样刻在我眼底。
“——对你而言,我是事故?可是在我看来你才是这个世界的意外。”
晶莹的白水晶从他浅色的蜜蜡眼瞳里冒出来,这一刻,这个急于成人的傀儡哭得简直不像一个傀儡。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重复着。
“意外是你啊。”
……
到了拔刀相见这一刻,我的内心却反常地宁和。
西洲年像他的照星剑一样锋利,却又至刚易折,脆弱不堪。
我摇晃着向前倒了一下,剑没入皮肤些许,他立即失色后退,连带着照星剑一并远远离开我。可已经太晚,血液汩汩从我领口的肉里流出来,伤得不深,但有创口了。
我从前不会这样残忍地伤害自己,这不像我的性格。
这一刻我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逼得有些疯了。
上班上得真是折磨。
“我恨你。”西洲年说。
“我知道。”我漠然摸了摸伤口,看向夜空,北斗星和月亮的方位变了。
悄然之中,居然已经到这个时间,我等的人也不知还会不会来。
就像一个深陷泥沼的人,看到另一边的同类不死心的挣扎,感到由衷的心烦和可笑。
出于自暴自弃的心情,我抛出最后一击:“西洲年,‘恨’这个词汇太沉重,你不配说。你连感情都没有,还妄谈爱憎世界?”
“……”
西洲年沉默了好久好久,肌肉牵扯着嘴角微微抽动,脸颊泛着悲哀的死灰。
最终他独自走了,随手点了几名侍从善后。
当他走后,那名负责为安载公捧剑的侍从转头向我看过来,隔着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西凉头甲,不易察觉地朝我点了下头。
在另外两个同伴还不容反应之际,他抬起手朝同伴的脖颈上一掰。
其他侍卫昏过去,瘫倒在地上。
捧剑侍从摘下厚重的西凉头甲,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碎发拂过的脸——还是西洲年。
“你胆子可真大,我险些以为刚刚会出事。”
“你觉得,那个你会动手吗?”
他深深撇了我一眼,反而问我:“你觉得,他哪里有一点像恨你的样子?”
“你终于来了。”我答不上来,于是笑了,转而说,“我等了你好久,差点以为等不到了。”
他不吭声,示意我跟着走到一处僻静地方。
四下再无旁人,他坐下,一边没好气地解身上的重甲,一边咒着故乡的严冬。
“你明明知道我从河西启程。陈捷和江家的小子都不是好糊弄的,我差点就没回来……何况这么两三天就赶到大凉,为了见你,一路盗马,马都跑死了几匹。”
还是熟悉的那副嘴脸。我的心踏实了。
……
“公主,我记起来了。是他想杀我。”
“是西洲年想杀西洲年。”
“我已经不止是我了……我忘了这件事。陈捷用了梁国的东西,就在河西山上,他和侯爷一样。”
腊月十八那天,梁国下了很大的雪,西洲年与我在对影宫相谈许久。
四方宫墙围绕的院落上空拢聚着强烈的不安,他应该也被风吹得有些迷糊了,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缓缓地抬起眼帘注视我。
“你不信对吗?”
“我信。”
我的心情很不乐观。想到自己的计划未必会成功,现在又有了陈捷这一道未知的威胁,觉得此去河西困境重重。
人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几乎顷刻间做出了决定:“西洲年,我能给你一些我拥有的力量,让你安全躲过自己的劫数。而你愿不愿意在最坏的情况下,助我一臂之力?”
西洲年的自由意识注定他不容易受系统的控制,对于系统的操作者是最难用的棋子。也是我最需要的活人。
此去河西。如果无事发生,我们天各一方,就此别过。
如果山崩海覆,西洲年,用你能用尽的努力杀一条血路。
西洲年与我对坐良久,抬起手摆弄着新折下的梅枝,应是在思考我话里的深浅。
对影宫实际上像一座冷宫,没有吩咐,宫人们是不敢入内室的。故而在密谈时,连屋檐下的鸟雀也因为季节不见踪迹。
四下太寂静,我们依稀听得见梅花枝头断裂的微小动静。
像心被策反的声音。
“你有什么打算。”
在白梅压弯枝头的腊月十八日,我无比真诚地问西洲年:“你愿不愿意做我一刻钟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