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对内语音通道软磨硬泡,终于说动公关把《水力发电》《少儿科学小实验三百则》《从零开始学电路》几本文档传输过来,每日捧读钻研,从早上到半夜。
然后,我认识到一个问题——在梁国,做电线都八字没一撇,发电更勿论。
下山归途,马蹄漫不经心地在土壤上随便划拉,我努力回忆上学时学过的直流交流电压正负极……这一刹那,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学好数理化。
陈捷在河西又驻留了几日,到底是在此生长的人,他和乡民很快聊得熟络,也并无一国之太史令高高在上的架势。他聊天的内容也极为聪明,完全依照对方的身份变化,对老伯聊风俗旧闻,对妇人聊家长里短,头头是道。
他还找到我,饮茶,闲谈,院子里的滴漏钟淅淅沥沥地放过了许多时光。陈捷在一片散漫中坐直了身子,声音比平时沉,说:“臣与公主虽都与河西有些渊源,也不得不说,此处乃是非之地。公主如今扎进泥潭里,浑水少不了暗处的蛇蝎鱼腥来趟,如今处处都得小心。”
我连道:“自然,本宫守得住自己的东西。从前如此,往后更加。”
陈捷眯着眼睛,只说:“祝愿如此。”
很快到了回京城的日子。两列马车气势恢宏在河西城排开。
江家家大业大,在得知了大少爷遭遇险情之后,加急派遣了两列车队。江伯永这一趟下来,不像是历练,倒像是渡劫。
见我过来,江伯永歪头一连问:“公主,你去了哪里?我夜半睡醒时,见你们回来。陈国师说你拉着他上山捉狍子,为什么不叫我去?”
“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也来凑热闹。”
江伯永并未多想,他半踏上马车,一面憨笑伸手扶我。
我正要走过去,背后再度升起一股近日来熟悉的敌意,不出所料,祁战看着我们说笑的眼神冷得能够杀人。
唉,祁战,总是祁战。
我认了,让步请他:“您、先、走。”
他现在中了邪,我不和他抢,等这金手指效果解除之后,回忆自会惩罚他的。
最终,情根深种版的祁战得偿所愿上了江伯永的车,江伯永对我这种明哲保身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也不敢和祁战相处,一连跳下车,宁肯坐江家的马晒太阳。
剩下我环顾一圈,除了拉货产的车子,只有陈捷的车子还算宽敞,便搓着手去套近乎。
“天师?挤一挤呗,理解一下。”
陈捷目光扫过江伯永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点了点头。
一路无事,陈捷闭眼盘腿,挺直上身在车厢正中打坐,口中低念,振振有词。香炉焚了鹅梨木,沁香扑鼻,更显得主人家道心悠长。
我想起来昨夜的事,突然发觉有一点十分奇怪。既然系统的退出程序崩坏了,穿书前辈按理来说也还在这个世界,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可能在将来的哪天冷不防碰上?
“怎么了?公主。”陈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幽深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盯着我,仿佛能将我洞穿。
“对了,你似乎从未提及过,那名仙人如今的下落……”
我小心地顺着陈捷一贯的措辞,将自己的困惑表达清楚,尽可能不触及太多这个世界之外的话题,以防程序再出不测。
“他经历雷劫以后,神通大减,但气数并未尽了。他仍旧存活了一段时间。”
其实这时候我就该发现,陈捷用的是“活了”,他也知道那块铁疙瘩里的东西是有生命的。可当时我完全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就是人惯有的通病。总想知道答案,并为此不断探索追寻,却没发现答案其实不在终点,而在身边。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像捉兔子尾巴一样急切地追问他:“那么后来呢?这仙人究竟如何了?他如今……在何处?”
这很重要,对于我而言。
“看来……公主很在乎这些鬼神之说?”
陈捷的眼瞳是我此刻最不敢直视的明镜,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润。
“子不语怪、力、乱、神,臣下本以为,公主通习诗书,好经国治世之道,该对三教九流之事将信将疑呢。”
我躲躲闪闪地说:“人总有好奇心嘛。我听故事喜欢听到结局。”
在我紧张地吞咽第三下口水时,陈捷轻轻地笑了:“也许故事没有结局,或者结局并不美好呢?这些事,臣几乎不曾与人提起,旁人反正不会信的。无人问我,我便不说。”
“我信。”我说,“我得信。”
“哦?”他舒展墨眉,抬起手,拢着宽大垂下的袖子,拈起铜香炉盖慢慢地旋转着。
金属迟缓地在另一块金属上滑动,发出粗糙的摩挲声,香炉的烟雾被他的动作搅动,四散在空气里。
“公主肯听信臣的话,做我的听众,我很开心。”陈捷沉声说,指着烟雾淡薄的尽头,“公主且看——当初,那仙人就是这样,散了。”
落日天边的归鸟也散了。
我们的车队滚滚向前,走在回宫参加中秋宴的路上。
可我总觉得没有这样简单,马车后成片的飞雁追着我们的队伍,忽远忽近,像具象成型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