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乡村派出所。

张贵华正准备下班，他天生有些小洁癖，把桌上的杂物整理完毕，又取了脸盆毛巾擦了把脸，搓完，挂好，收拾完毕，才解开警服领口的扣子准备换外套，不料同事张云杰急冲冲推门进来道：“先别忙着走，刚抓到个盗墓的，你陪我去录个口供。”

张贵华立刻扣回扣子，应道：“好。”

谁说石乡村地处偏僻名不见经传，自从在安县发现了第一块甲骨文碎片，整片地面就没太平过，更别提随着之后各处甲骨文、青铜器的大量出土，丰富的文化遗存一直是盗墓贼重点惦记对象，趋之若鹜频频光顾，其疯狂程度完全不亚于旅游爱好者对于5A景区的热情。

仅2017年一整年，南省公安局就先后侦破盗掘古墓葬案25起、故意损毁文物案起，成功打掉14个盗墓团伙，可谓硕果累累。可惜，不管当地政府如何严格处理，面对着巨大的利益诱惑，盗墓者依旧选择前仆后继地铤而走险，甚至还发生过村干部受到利欲腐化，堕落至带头当“摸金校尉”的恶劣案件。

张贵华边走边问：“人是怎么被逮住的？群众举报还是销赃时被抓？”

张云杰哈哈一笑：“说起来你可别不信，半个小时前人赃俱获，就在阴石沟新发现的那个盗洞里揪出来的，正巧有个网红在做节目直播，被他吓到屁滚尿流，网络上好多人都看到了，还打电话报了警，于是新鲜火热地逮了个正着。”

“半个小时前？”张贵华看了看手上腕表，下午五点刚过了一刻钟，不可置信道，“这么早就‘上班’了，现在的盗墓贼越来越勤奋啦！难道是昨天晚上加班超时了？”

“谁知道呢，确实没见过白天下墓作案的，要么是新手，要么就是在地底下呆得时间太长，出来时搞不清楚外头的状况了吧。”张云杰搔着头皮，看了看天色，“咱们抓紧时间录完口供，然后我继续上夜班，你也赶得及回家吃饭。”

派出所规定，做讯问笔录必须要有两个警员同时在场，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审讯室，张贵华一进门，便被审讯桌后站着的黑不溜秋的男人吓一跳，随即皱起眉头，克制不住地表现出嫌弃的神色。

那人实在太脏了，一看就是在湿泥地里全方位无死角地打过滚，一头鸡窝似的乱糟糟的头发，脸上五官早糊得看不清了，唯见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约一米八左右的个头，体型偏瘦，双手戴着手铐笔直地立在原地，浑身上下略略一动，就不停地往下掉泥渣。

张云杰小声嘀咕道：“确实太寒碜了，我都不敢让他坐下来，咱们早点办完手续，把人转给省公安局就结了。”

他摸出了工作证朝着对方晃了一晃，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你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可以获得……”

对方断然拒绝道：“你们抓错人了。”

挺性急的呀，既然如此，张云杰直奔主题：“身份证拿出来。”

“身份证和背包一起掉在那个洞里了。”

呸，鬼才相信你。

张云杰白了他一眼。

“那你叫什么名字？”

“沈麒。”

“多大年纪？”

“二十五岁。”

“有没有犯罪史？”

“没有。”

“目前在哪里工作？”

“海市考古队。”

“朴噗”旁观的张贵华都忍不住笑了，说实话他们见过的盗墓贼实在太多了，为了给自己脱罪，这些人被抓捕之后会进行各种挖空心思的狡辩和解释，奇葩反应层出不穷。

有人冒充是村民远房亲属只是从来没见过面；有人装无辜说迷路不小心掉下了盗洞；甚至还有个一本正经称是受到仙人指引前来寻祖归宗；或者干脆就是冒充神经病。不过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人创新到说自己是考古队的。

妙呀！冒充什么都不如冒充是考古队的，大隐隐于市，完全不用花力气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盗洞里。

张云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很有点想像力和创造力，是个人才，可惜用错了地方。

“证件呢？难道也掉在那个洞里了？”

“当然。”

果然，情节老套，不堪一击。

张云杰内心深处其实有点惋惜，所谓做戏做全套，连个伪造的工作证都没有准备，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只能说明现在的犯罪份子行业水准越来越差了。

“有没有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人？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呢？”

“没有。”

呵呵，很正常，对于盗墓贼，孤家寡人是标配。

“亲戚朋友的电话呢？就算你以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总会有社会关系吧。”

他的口气冷淡，想不到对方更加平静，直接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可以打这个电话试试。”

张云杰满脸“又来骗我”的表情，翻着白眼拔打过去，毫不意外，对方已关机。

他冷笑着扔了电话筒：“还有其他电话吗？这个已经关机了。”

“没有。”沈麒斩钉截铁，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张云杰连话都不想说了，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的表情。

“手机刚才掉进泥水坑，打不开。”

哈哈，老一套。

“一个电话号码都背不出来？”

“不记得了。”

“哼”，张云杰冷笑一声，淡淡道：“不急，我们明天一早会打电话去海市考古队求证，不过在你的身份被核实之前，只能委屈留在这里呆一晚。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人能证明的你的身份，抱歉，我们只能以盗墓者的罪名把你转入省公安局，由他们继续审理。”

“你再试试……”

“好了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绝对别想蒙混过关。”张云杰挥了挥手，冷冷地打断他。干他们这行，早看够了各种丑恶嘴脸，一个个装腔作势煞有其事，不过是想自欺欺人逃脱法律的制裁，见多了，连陪他们过场演戏的耐心都磨没了。

不由分说，赶着人进了拘留室。

***

拘留室设在派出所最偏僻的角落，大门一开，里头立刻窜出来个年轻人，差点和沈麒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