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下坠。

深深下坠。

茶茶感到自己陷入无尽的失重深渊，好像乘坐一部无限下降的电梯，不知重点在何处。

她伸展身体，尽可能使自己维持舒适的姿势。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变得享受，双手遮挡在眼前，保护眼睛从猛烈的风中窥探。

她的身边只有两种颜色，大片的蔚蓝与大片的月白。若是她在天空之上，那便可看做是白云蓝天；若是说她在深海之下，那便可看做是碧浪白波。总之，她身处于暧昧的边界，无从区分时间、地点，甚至感受不到自我本身。

我有用手好好护着眼睛吗？

我的脚在哪里？

我......

我是什么？

轰——

一声巨鸣，少女猛然惊醒，从椅子上跳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睡着了？她疑惑地挠挠头，以为是白日的折腾消耗了体力，配上催眠的雨声，教自己不由自主打个小盹。

“姐姐，你醒了？”莱纳听见动静，从雷欧和双胞胎的卧室里走出来。他手里还抱着一床毯子，看来正打算给姐姐盖上。

茶茶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含含糊糊应道：“嗯，睡了会。嗯？妈妈还没回来吗？”

莱纳抖开毯子披到姐姐肩上，担忧地望着窗外。

“雨太大了，天也暗了。克莱尔阿姨家有些远，妈妈可能一时回不来。我们要不先煮晚饭吧？”

茶茶点点头。这儿没有雨伞，布匹和药草也算“奢侈品”，丽丝妈妈很可能因为不想弄脏为数不多的裙子和鞋子，或者不愿意多花一笔感冒费，选择暂时呆在小姐妹家避雨。

不过雨那么大，还闪电打雷，行脚商们没问题吗？她有些担心，走到窗前张望。他们果然还在屋檐下头，有的蹲着有的靠着，大部分人赤膊抱着鞋，丝毫不怕瓢泼大雨。

茶茶不知道眼睛该看哪儿，转了一圈索性落到唯一穿着湿衣服的罪之民男孩身上。男孩若有所察，暗红的眸子看过来。她只好收回打量的视线，盯着脚尖看，小声问：“喂，商人，你们要不要喝点热水？”

“啥？”离她最近的行脚商大声反问。不是他粗鲁，雨声实在嘈杂，大家都没法聊天了，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茶茶扯着嗓子喊：“你们——要不要——来点——热汤热水——暖暖——”

商人们笑了，纷纷点头，大声回答：“好嘞——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茶茶被他们的“合唱”逗乐了，迈着轻快的脚步跑进厨房。莱纳跟着她后面嘟囔：“姐姐，你太多管闲事了。我们让他们在屋檐下避雨，已经很善良了。哪有还给罪之民和行脚商煮热水的。”

茶茶拿木柴敲弟弟脑袋，教育他：“雨那么大，他们要一直待在外头淋雨，铁定会死在我们家门口。我这不是多管闲事，是为我们家的安全和名声好。”

莱纳东躲西藏，反驳她：“夏天淋个雨哪里会死人啦！”

茶茶懒得和他解释失温、风寒和血液循环的道理，这儿没有科学的医药体系，病理和药理是行不通的。她切下一块黄油，用木勺尖端叉着擦石锅，然后点着柴火热锅，磕入两个鸡蛋，撒黑胡椒和圆葱，待香味溢出之际倒入切好洗净的地里果和菌菇，稍稍翻炒，加入大量的清水、少许牛乳、辛味料和海盐。

黑胡椒洋葱爆炒鸡蛋做法虽然朴素，却足以激发食材原始的滋味，营造出辛爽鲜香的口味，非常适合作为汤、面、粥的基底。地里果和菌菇经过高温翻炒，能达到两面速煎的效果，锁住食材自带的汁水，加入汤汁煮食后不易产生“柴”的口感，反而外脆里嫩，爽滑鲜嫩。牛乳更是点睛之笔，为咸香的汤味增稠添甜，大大丰富了整款汤品的层次感。

莱纳深吸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姐姐真的很讨厌，集坏毛病坏脾气坏心思于一体，偏偏还一手好厨艺，教他恨不起来。

茶茶看弟弟一副陶醉模样，哭笑不得，一脚踹上去：“馋不死你了！快醒醒，叫米娅米特雷欧吃饭了。”

双胞胎早就闻到味道，搂着弟弟蹲在厨房门口等，听到姐姐发话，欢呼着坐到起居室的长桌上。莱纳操纵着石锅稳稳落到桌面，给弟弟妹妹们盛汤，轮到雷欧，他还细心地碾碎汤里的地里果和菌菇，方便最小的弟弟入口。

锅里的菜分得差不多后，茶茶便指使弟弟架着石锅，走到窗边，给屋外的行脚商们分发余留的汤汁。她今天特意多放了些水，汤味虽然寡淡一些，但鸡蛋和蔬菜的原汁原味完全足够填补这份空缺。

行脚商人长年游走于各国，知道村人们都是些清贫良善之人，坦诚地接受他们的好意要比执意回绝更得村人的心，因此并未推辞，各自掏出木碗，排队等着莱纳操纵汤勺舀汤。

黑皮肤的男孩排在最后头，莱纳直接把锅里剩下的汤和菜全倒给他，倒也盛了满满一碗。男孩隔着窗，向收拾锅碗的姐弟俩鞠躬，美滋滋地喝起汤来。

茶茶边吃自己碗里的菜，边小声和弟弟咬耳朵：“你看，那个男孩子也会笑诶。”

莱纳耳朵被她吹得痒，忍不住拉开距离翻白眼，说：“当然啦。这么丰盛好喝的汤，别说罪之民，我们村里很多人也喝不上呢！”

双胞胎和莱纳含着勺子，一致点头同意哥哥的说法。

恰逢窗外雨势转小，耳尖的行脚商听到屋里的对话，哈哈大笑道：“小哥说得对。我们也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像贵族老爷吃的一样，太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