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焦虑地啃指甲,左手拇指甲床深深嵌入指头肉中,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线。他浑然不觉,持续无意义地吮吸和啃咬,嘴里发出嘬嘬声响。
这种行为曾被茶茶的前世诠释为“自我安慰”,是人类自母胎内沿袭继承的习惯动作,有益于增强安全感,舒缓不适感。
但约翰的不安与紧张并未由此得到一丝一毫的纾解。或者说,他所面临的情况绝非能藉此得以安心的局面。
利特不忍看同伴满手满嘴的血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皱眉道:“约翰,停下来,不要再咬了。你已经受伤了,你的手都是血!”
约翰没有理会同村人的劝告,手指僵直地凑到嘴边,还欲啃噬。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吞掉自己的左手!这样的话,他再当不了木匠,是不是就能回到心爱的克莱尔身边?
就在此时,一队卫兵蛮横地闯进来,踢开碍事的工匠箱,径直走向利特和约翰。为首的黄衣卫兵嫌弃地打量蜷缩着的约翰,越过他与利特对话。
“你们是莱姆村的木匠?”
“是的,大人。”利特后退半步,稍稍矮身,向尊贵的卫衣队长致意。
黄衣队长没有回礼。
卫兵皆出自神殿学堂,选拔于魔力稍弱但世宗优渥的家庭。魔力更强些的人则会当上本地的祭祀;再强者可能成为魔法师,或被都城神殿招募,完成见习后成为神官候选,派遣至各地神殿统领祭祀。
神官位高却属于外派,魔法师强大却生涯浪荡。而祭祀,久居神殿,没有神祭的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以说实际主宰城镇一切事务的,只有卫兵。
因此黄衣队长没有向村人回礼的必要,亦不关心木匠们的名字。对他来说,不具有姓氏资格的名字没有记忆的必要。他挥手招来次级卫兵,持长枪威吓利特与约翰走出房间。
利特极度不安,强忍着询问的冲动,扶持着同村的约翰跟上卫兵队的脚步。他长久于贵族、神殿打交道,深知即便同为平民,亦分三六九等身份,眼前的卫兵长也好,普通卫兵也好,哪怕是身后紧紧盯着他们的卫士(见习卫兵),都是普通村人得罪不起的存在。
——斩杀他们,只需要“告知”,没有“辩驳”,更不需要“解释”。
他暗自咬紧牙关,加快脚步,连拖带抱搂着约翰,在卫兵重重包围之下,走进神殿的地下密实。
白色的雕像矗立在密实正中,于四周莹莹珠光映照之下,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利特知道这种神像。他每年都要赴神殿做工,雕塑月神祭或者日神祭的神像,以此换取生存的土地与房屋,换取交易与采摘的资格。
雕塑神像所用的木材,是一种价值连城的珍奇树木,索旺德之杖。它生长于神明国度与塔克斯国土的交际之处,每年仅能在阳月砍伐。棕黑色的木身落地便化作月白色,周身仿佛晶莹剔透的美玉。
利特每一年都会精心雕琢这稀有的索旺德之杖,既是折服于其美妙质感,也是出于贫穷赋予的谨慎。一小块索旺德之杖足以买下整座村庄,一座神像足以颠覆一座城池。
他无比熟悉月神与日神的音容笑貌,知道神像每一处的曲与直,每一道刻纹与饰花。因而他也绝望地发现,密室正中央的神像,哦不,雕像,绝不是他悉知的日月双神。
日神尼斯,月神阿里斯,请保佑你们忠诚的信徒!利特默念祷词,被卫兵胁迫着靠近雕像。
“你认为如何?”神殿长立于雕像之侧,微微颔首,圣洁地发问。
利特吞咽口水。他的同伴约翰早被眼前不洁之景震惊,昏倒在地。现下只有他能回应神殿长的问题。
“这......我并不认识这尊雕像。不过我认为他做工精美,体态勇武,是珍品。”
神殿长仰起头凝视雕像,捋捋银白的长胡子,缓缓道:“珍品吗?”
“珍品?”侍于一旁的神官讽刺道,“你将自己雕刻的像称之为珍品?”
“我雕刻的?这不可能!”利特大声反驳,“我只有参与月神像的工作,从未雕刻过其他人像。我愿意向尊贵神圣的日神发誓!”
神官愤怒地甩出一枚木牌,木牌上刻有村名与人名。平时村人以此作为通行证,往返于城镇与村庄之间;做工时通行证则承担身份证和银行卡的功能,用于结算与记录。神官手上的木牌正是利特上缴之物,同时上缴的还有一尊完成的月神像。
利特猛然回头,注视着雕像。如此看来,部分雕花与工艺的确像出自他之手,另一些看似出自约翰之手。约翰是左撇子,每次雕琢左向云纹都会留有一些不流畅的痕迹。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低语,退后数步,不敢拾起木牌,也不敢再对上神官责难的视线。雕成的神像怎么可能掉了包?谁能有这样的胆子,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财力,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神殿长哈哈大笑,拦住冲动的神官,朝利特伸出援助之手:“哈哈,住手吧,沙利斯神官。你的脾气就是太火爆。这位是莱姆村的工匠,长久以来担当本城神殿的神像师。他不可能亵渎月神,亦没有理由亵渎月神。”
名为沙利斯的青年神官依然不满,愤恨瞪视利特,说:“若不是他动手脚,神像怎么会失踪,被人换成这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