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县是座烟火气十足的小城。
城中生活着各色各样的人,有权贵、富豪与天师,也有贩夫走卒。
而在平宁城外,则有大量的农人与山民。
他们的人生理念与生活习惯有着巨大的差异。
大部分平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求不过一个温饱,富人们的生活则讲求品味与格调。
当然,不论贫富,他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有着类似的宗教信仰。
在大魏官方盖章认定的百余位正统仙人之外,这片土地上还散落着不少本土的神明。
他们存在于平宁各片不尽相同的语言区域里,世世代代靠口口相传而延续,很少有文字记录。
世道安稳时,平宁县的人们就热衷于为各路野神修建宫殿庙宇,供奉香火,而后于神前许下各种各样的心愿。
后来世事变幻,鬼祟横行,众人更需要将心灵寄托于那些缥缈的神异上。
王家村的村口便有一座小小的神祠,祠中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仙人。
那仙人以陶泥塑成,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哪怕贫穷困苦,也可以看出众人对那神像极为爱护。
此刻阮清宁游走于平宁城中,在遍布街巷的正统三十三天诸神外,也看到了一些野神的小小庙宇。
当然,她并没有发现有哪位神灵的形象,与那红衣盲仙相似。
道宫外那些神祠里的神异,虽说是野神,可也只是在保留部分原始特性的基础上,多了些平宁特色或者异域风情,他们散发的神性光辉,依然与主流众神并无根本性的不同。
想来,那些个人特色极强,又不符合当今之世审美的神灵,早已被时代淘汰,消散为尘埃。
在这座小城里,供奉着如此之多的神像,人们自然是信神的,却并不过分相信、盲目依从。
膜拜诸神,也只是世俗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并不刻意追求上进,也不过分恐慌灾祸,他们沉浸在热闹喧嚣的世俗生活里,珍惜今世的每一分每一秒,极尽所能地享受着,并不想改变太多。
贫穷或富贵都改变不了他们的习性,而那种对世俗烟火的热爱,连恶鬼和神明也侵占不了一丝一毫。
酒楼里有让人可醉太平的美酒,花楼中有令人流连长夜的美人,在这样的世道里,还奢求什么呢?
楼下就是人流如织的长街,来自异世、死而复生的驭鬼师阮清宁,正托着下巴坐在楼顶的瓦片上。
看着下方嬉笑打闹的众人,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脸上一片祥和。
一只白鸟从她眼前飞过,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又盘旋着飞入了深邃如海的高空。
阮清宁的视线随那白鸟一起,越过了安稳的平宁,去往了平宁之外更遥远的地方。
快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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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师府中的商洛也在思考。
初回平宁时,他还不忘发愤图强,每日用一点点上进的喜悦,去冲淡生活中强烈的窒息和庸常感。
某年某月某日,他用黑色的墨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一年中的每一天,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都从未遗漏。
旭日东升时他走出阴冷潮湿的屋舍,过完同样阴冷潮湿的一天后,拖着沉重如山的躯体回到小屋,而后又用笔在纸上,重重地划去这一天。
一笔、一笔又一笔,每一道划痕都是刻在他心上的伤痕。
人生如此沉重,不过那时候的他对生活仍旧充满了斗志。
对鬼物和恶人的恨,对商富年的责任与爱,还有对那雨中人的刻骨情思,充斥在他对未来的幻想里,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的志气渐渐消磨,整个人恍然如同行尸走肉。
如何上进呢?
当然是要成为二品天师,而后风风光光地重回广陵。
如何成为二品天师呢?
当然是要斗遍诸邪,览尽群书,于试炼中大展身手。
可是,人生也有很多其它的路可以走啊?
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冒出这个念头。可这念头并没有让他变得通达,反而陷入更深的茫然。
商洛打了个冷噤,将之驱逐出脑海。
他从小认定天师之道,除此以外从未设想过人生其它的道路,到如今早已成为深入骨髓的执念。
但要成为二品天师,对一个毫无传承,又无门无路的普通人来说,谈何容易?
平宁城中不乏豪强,又出了几个二品天师?商洛的理想在其他人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只会令人嗤笑。
“看啊,那个小山村走出的穷小子,他竟然想要成为二品天师!”
“哈哈哈,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背地里众人是这样嘲笑他的。
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 “那些刻苦成才的故事,听听也就得了,沉迷其中反而害了自己。
“这世上又有几个裴秋然那样的人?商兄,认清自己的身份和能力,是做人最最紧要的事!”
认清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这样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