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着那些有的没的的闲话,恨不得用平生最污秽的字眼放到这两人身上,可白栖枝却置若罔闻。
她来到堂前跪下,她怀里还抱着那只老公鸡,她的金灿灿的耳铛也在随着她的东西摇晃。
细碎的金光在老公鸡浑浊蒙着白翳的眼前不住地晃荡。恍然间,它像是真的看到了富贵窝一样,失焦的眼神渐渐凝在白栖枝白玉耳垂上的那只金耳铛,跟老烟鬼遇到了□□一样,怔怔地盯着,随即像虔诚的信徒一样张开钝化发灰的喙尖,靠近那红盖头下生辉的金质耳铛。
触碰到的刹那,这老公忽地兴奋起来,奋力扑闪着翅膀叼着、啄着,扯着,恨不能将那一大块金子吞进肚子里。
这耳铛是今儿早上新挂上去的,耳朵上的耳洞也是今儿早上新穿的。
白栖枝在外头冻了半个时辰,原是不该再流血的,可被这么一弄,伤口处又流出血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金耳铛上蜿蜒曲折的花纹流到老公鸡嘴里,就像一口□□被狠狠吸进了肺里,老公鸡顿时扑腾得更欢了,鸡爪在本就被刨得抽了丝的喜服上更加卖力地倒腾,恨不能将白栖枝的血肉都刨开去啄她白花花的骨头。
有血珠子一滴滴地滚到地上。
它见了,竟跟重拾了年轻时的活力一样,竟扑扇着翅膀飞到地上,用自己浑黄的喙,跟啄米似得去啄那些血那些血吃。
大家都被它这幅浑样儿给吓到了,但吉时不可误,礼生[1]稳了稳心神开口喊道:
“一拜天地——”
啄啄啄!
白栖枝将身子掉了个个儿,朝门外头的黄天厚土叩去。
“二拜高堂——”
没有高堂。
白栖枝将身子转回,朝沈忘尘郑重地叩了一礼。
这下有新的血珠子落下,那公鸡又有新吃食了。
沈忘尘沉默不语,只是看着白栖枝朝她跪拜叩首,一切如同当年她拜师时一样,只是这次他们的关系不再是师徒,而是一种更隐秘、更禁忌、更不可说的一种伦理关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夫妻对拜——”
“咯咯咯!!!”老公鸡被按住鸡冠,硬生生垂下它高傲的头颅与人对拜,却仍在不满地公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咯地扯着脖子乱叫,像是控诉新娘子对它太过粗暴。
它说:滚开!滚开!我不要这个新娘子了!我不要这个媳妇了!
可它到底不会说人话,只能梗着脖子乱叫。
一旁的喜婆连忙道:“哎呀,新娘子,这好歹是您今天的新郎官儿,您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呢?”说着,斜眼看向堂下坐着的林家长老们,不知所措。
七叔公缓声道:“白小姐,您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难道连女子要三从四德都不晓得?在拜堂时这样对你的夫君,你家里人是怎么教养你的?”
白栖枝没有反驳,她缓缓松开手。
公鸡泄愤似得一把将她的喜帕啄到地上发泄似地乱叨。
七叔公朝礼生递了个眼神,后者赶紧喊出最后一句——
“礼成!”
送入洞房呢?
自然是没有的,人怎么能同鸡洞房?
沈忘尘的视线一直在白栖枝脸上,他看见左眼落下一道泪痕,眼里都是恨。
随着礼生破锣似得公鸭嗓喊完,他就见着白栖枝从蒲团上直起身子,伸手朝那老公鸡的脖子上捉去,随后!
“嘎啊——”
血沫溅落,扭断了脖子的公鸡被狠狠摔在地上。它猛地一蹬腿,枯羽脱落的脖颈瞬间软垂如褪色的红绸,在地上轻轻颤了两下,死掉了。
“大胆!”堂下有长老气得摔碎了茶碗,“白栖枝,这可是与你拜堂的夫君!你个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贱妇,居然敢对自己的夫君也下死手,你……”
“闭嘴。”白栖枝真的有点受够了,她转身瞥了一眼那长老,又垂头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冰冷的死鸡,冷声道,“这只是一只鸡。难道我眼下不扭断它的脖子,它就能活得过今日么?”
“你!”长老气得面色紫青,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这亲也结了,堂也拜了,白栖枝真的同他们闹够了。
辱骂声、呵斥声、嘲笑声在她背后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白栖枝没兴趣与那张网纠缠,林家的主母也不需要与那张网纠缠。
她垂眸看向沈忘尘,后者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即对她露出如往日般温润的浅笑。
他就坐在白栖枝的阴影里,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对视的眼神。
白栖枝没说话,也没有回应他这个微笑,随即转身朝后宅走去。
“欺天了!欺天了!!!”
堂前乱作一团,沈忘尘的笑意渐渐浅淡,冰冷冷地看着堂前那些所谓的林家亲戚。
“公子。”芍药上前,垂头轻声问道,“可要离开?”
沈忘尘缓缓叹了口气,闭上眼。
芍药登时明白,推来轮椅,挪动他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将他轻扶到轮椅上,缓缓地推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