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前便已有打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话又该怎么说,她心知肚明。
门开,血腥气与药的苦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因琼液散需用酒服,这诡异的气味中便又含了些酒的辛味。
听到动静,春花朝门口一望,见是她又赶紧转回头去,将脸埋在臂弯间不去看她。
白栖枝知道如今春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便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拉过屋内一张板凳,将饭菜放在上面,又从袖中掏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将春花背上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一点点撕开。
“嘶!”
一声痛到极致的冷哼声在房间内响起,春花攥紧了手,指甲在手心处掐出了一道道紫青色的月牙。
“你走吧。”她强忍着痛,“我自知对你如何,你也不用趁我狼狈时上赶着来对我好,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感激你的。”
虽是这样说,但早在白栖枝为下跪求情的时候,春花就已经升腾起了浓浓的愧疚之意。
那股情感几乎要将她扼死,她已经承了白栖枝的情,不想再欠她更多。
更何况她本就是个丫鬟,若不是因为白栖枝,她哪里配用得琼液散这么珍贵的药物?
不若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也算是她狗眼看人低的报应。
白栖枝没有说话。
沾了金疮药的指尖冰冷,点在春花背上,疼得后者又是一阵隐忍的吸气。
“好疼。”春花转头看向她,闷闷小声道,“你不会是在趁机报复我吧?”
“我报复你做什么?”白栖枝轻声开口,手上的动作却从未停下,“你忍一忍,你后背上全是伤,忍过这阵结痂了就不疼了。
我小时候和阿兄出去玩磕破膝盖的时候,我阿娘就是这样给我上药的。那时候每个休沐日,阿兄总会带我出去玩,阿爹和阿娘就在家里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阿爹好啰嗦,每次我和阿兄出去,他都要喋喋不休地嘱咐好久,这时候,阿兄就会说‘爹你不要说念经啦,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然后就会扯着我带我去吃糖葫芦。
有一次我们两个在后山上找到了一个小土坡,我阿兄就怂恿我要我从土坡上跳下来练练胆子。
那时候我还小,才五岁,那个小土坡长得比我还高,我说害怕,阿兄就说‘枝枝别怕,有些事看着唬人,其实做了也就那样,一点都不吓人的’。
就这样,我信了他的鬼话,兴冲冲地站在土坡上往下蹦,然后——
我就跪倒在他面前摔了个大跟头。”
“噗。”听到这儿,春花一时没忍住乐出了声。
可她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她该笑的时候,便轻咳两声,将后头的笑意硬生生忍住,不说话了。
白栖枝又道:“那时候我摔得可狼狈了,膝盖和手都擦破了,就坐在地上一直哭,我阿兄怎么哄也哄不好,就赶紧把我背回了家。到家后,我阿爹就在门外大声骂阿兄,我阿娘则赶紧把我抱回屋里上药。
我从小就怕痛,摔倒的时候要哭,上药的时候更要哭,我阿娘见我哭得厉害,就会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罐蜜饯说只要我能忍住不哭,她就把那罐蜜饯给我吃。我阿爹管我很严的,从来不允许我和阿兄吃蜜饯,
所以为了那小罐蜜饯我咬着枕头一只没有哭。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罐蜜饯是我阿兄在背地里偷偷攒的,当时他知道阿娘吧那罐蜜饯给我的时候,他哭得可凶了,但到底也没管我要回那罐蜜饯。”
白栖枝语气又柔又甜,光是听着她絮絮叨叨着儿时的事,春花便觉得背上的痛好多了。
直到前者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听入了迷,一时间羞红了脸,赶紧趴回臂弯里,声音嗡里嗡气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心疼你。”
白栖枝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春花姐,自从我进了林家的门后,你总骂我是贱人——我不贱,如果不是家门被灭,我根本不会来这个地方。可是我……”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
白栖枝吸了吸通红的笔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默默将手回收,塞好金疮药瓶的木塞,随即起身。
“嘶!”
站起来的一刹那,白栖枝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白天膝盖锤地的那一下直到现在还留有余痛,膝上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因她来回的屈伸而再次破裂开。
白栖枝紧咬着苍白无血色的下唇,缓了缓,试着迈开腿,摆动的下裙蓦地黏在她尚在渗血的伤口上,又因着另一条腿的迈出而被迫撕开。
门外月光皎洁。
开门的一刹那,白栖枝立马被漱冰濯雪般的月华扑了满身,零落一地清辉。她举步要走,却又停下,回头看向春花。
四目相对间,少女的眼睛亮的吓人。
春花看着她的神情,极不确定地讷讷问道:“那个……白小姐,您当真不恨我?”
恨这个字对于白栖枝来说太绵长了。
“我不恨你。”她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该是这样。”
外头的月亮很亮。
白栖枝想着春花问她的这个问题,抬头看着挂在天上的繁星与满月,蓦地舒出一口气,浅浅笑道:
“天很晚了,春花姐你好好休息,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