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胡八推开安全通道沉重的防火门。傅霖站在窗边，如同初见那日，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金边，手里拿着一只未点燃的烟。

“省里要组建非遗数字化联盟。”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们公司是首选合作单位。”

胡八握紧扶手：“所以今天是公务考察？”还有，你现在会抽烟？但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

“主要是。”傅霖推了推眼镜，“也有私心。”

一阵沉默。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远处工地的打桩机有节奏地轰鸣。

“你过得好吗？”傅霖突然问。

胡八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还不错。公司上了正轨，去年在创业板挂牌。”她顿了顿，“结过一次婚，三年前离了。”

傅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烟嘴边缘：“我听说了。你前夫是风投圈的。”

“你呢？”胡八转向他，“P大最年轻的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方向的教授，学术明星。”

“离了。好多年了。”傅霖苦笑，“她受不了我总往黔东南跑。”他从文件袋抽出一沓照片，“上个月去苗寨拍的。”

照片上的苗寨已经大变样，但那棵老樟树还在。胡八记得他们曾在树下躲雨，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听他哼苗语的情歌。

“银匠李师傅还记得你。”傅霖轻声说，“问那个画纹样很厉害的姑娘怎么不来了。”

胡八的眼泪砸在照片上。傅霖伸手想擦，却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停住，转而递来手帕——还是那种蓝格子棉布的，大学时她总笑他老派。

“下周有个学术论坛在杭州。”傅霖收起照片，“关于非遗数字化图像处理的，你有兴趣吗？”

胡八攥着手帕：“以什么身份？”

“专家代表，或者...”傅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的特邀嘉宾。”

通道里的应急灯突然亮起，在他们之间投下暖黄的光晕。胡八看见他眼角细纹里藏着疲惫，也看见镜片后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

傅霖点点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皮面笔记本：“差点忘了，物归原主。”

胡八接过本子，翻开扉页，她当年画的卡通头像还在，只是纸张已经泛黄。这是她送给傅霖的毕业礼物，里面全是她收集的传统纹样。

“我复印了一份。”傅霖说，“原版还是该属于创作者。”

楼下传来团队找人的呼喊声。傅霖整了整领带：“该回去了。”他转身时，胡八看见他后颈有一根白发，在灯光下亮得像银丝。

“傅霖。”她突然叫住他，“当年那卷胶卷...最后洗出来了吗？”

他停在台阶上，背影微微僵硬：“洗出来了。银凤冠很衬你。”说完便推门离去，没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回到会议室，宣传片正好放到黔东南片段。屏幕上的苗家姑娘戴着银冠起舞，镜头扫过围观人群——有个模糊的侧影，是举着相机的傅霖。胡八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此刻却像被子弹击中心脏。

“这部分素材是？”她低声问剪辑师。

“哦，是傅教授团队提供的。”剪辑师翻看记录，“说是十年前拍的珍贵影像。”

胡八望向坐在前排的傅霖。他仰头看着屏幕，喉结在灯光下投下小小的阴影。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这十年他们从未真正走出彼此的生命，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参与对方的世界。

会议结束后，胡八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打开那本笔记本。最后几页有新鲜的墨迹，是傅霖工整的字迹：

「2013.5.21 小八说银凤的羽毛要再加三道纹，像她笑起来时的眼尾褶。2023.5.21 在数据库里补上了这三道纹。」

窗外，新北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胡八摸出手机，回复了那条短信：「把论坛资料发我看看。PS：安全通道的感应灯还是时灵时不灵。」

发完这条消息，她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第一次觉得它或许不是伤疤，而是年轮——记录着生命里最珍贵的生长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