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季西宁问。
“我打包了一些饭菜待会吃。”
她一听,急了:“我没打算留在家里吃饭。这是别人的家,这样不好。”
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此时她像一只刺猬,伸出刺只为保护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你舅舅一定要留我们吃饭,我们一直推辞是不礼貌的。那如果我们留下吃饭,但舅舅没有煮我的饭菜,他会觉得很抱歉的。”
他的声音很轻,舒缓了她的焦虑。
“好。”她顺从地应了一声。
明景社区原是单位分配的宿舍,后来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通过房改房购下房子,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因此,这里的街坊邻里都很熟,颇有电视剧《七十二家房客》的市井气息。
三四十年楼龄的房子外墙斑驳,无人管理的楼梯角落有积年累月留下的顽固污渍,整栋楼在夜晚中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没有生气。但每家每户灯火通明,炒菜声、孩子的笑声、大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又让人觉得烟火气十足。
或许这就是老城区独有的矛盾的碰撞。
季西宁站在门外,拨通了舅舅的电话。舅舅没接,她便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来啦。”舅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木门从里面被打开,接着,“嘎吱”一声,生锈的铁闸门被从左至右拉开,一名穿着围裙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一见季西宁,颧骨高起,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语气欢快:“西宁,你回来啦,快,快进来。”
“舅舅好。”季西宁微微鞠躬,侧身向他介绍林霁,“这是我的……”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怎么跟舅舅介绍林霁,但真正要说时,还是有点难为情。
林霁反而表现得很自然,他向前一步,伸出手,“舅舅你好,我是西宁的老公,林霁。”
“老公?”舅舅的笑容凝住,看了看林霁,又看了看季西宁,根本没留意到要握手。
“舅舅,”季西宁提醒到,“您的菜是不是要烧糊啦?”
舅舅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边慌慌张张地把木门推开至最大限度,嘴里说着“你们快进来”,一边急匆匆地转身进厨房。
林霁跟在季西宁身后进入屋子,屋子很小,一眼便能看完。他将礼品放在一边,看着季西宁,没有坐下。
季西宁站在厨房门口,问:“舅妈和表姐不在家吗?”
“今天你舅妈家那边有个亲戚的女儿结婚,她们喝喜酒去啦。”
“您怎么不去?”
舅舅端出一盘清蒸鲈鱼,说:“你难得回一趟北辰,我肯定得在家给你做饭。”
他看了季西宁一眼,“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是不是天天省钱不吃饭?”
“没有,怎么会呢?”顿了顿,她提高音量,“舅舅,我就回来看看您,东西放下就走啦,您别忙啦。”
“那可不行,你都回来了,肯定要在家吃饭的。”他一边盛饭一边扭头说,“你不用担心不够饭菜,我都煮多了的,怕你饿着。”
季西宁最听不得这些话,心口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连忙背过身来擦了擦眼角。
林霁见状便走到厨房里帮忙盛饭,给她留出独处空间。
今晚饭菜非常丰盛,四菜一汤,清蒸鲈鱼,蒜蓉蒸虾,白灼菜心,焖茄子,猪骨红萝卜玉米汤。三个人吃绰绰有余了。
林霁将带来的饭盒放进冰箱里,说:“舅舅,西宁来的路上给您打包了些吃的,我放冰箱里了。您今晚夜宵吃。”
“哎呀,谢谢,西宁有心了。”舅舅今天心情很好。
季西宁用叉子剥掉虾壳,放在舅舅碗里,又剥了一只给林霁。
林霁:“你吃饭,别顾着剥虾。”说完,他拿起一只虾,迅速剥好壳放进她碗里。
舅舅看着两人的互动,脸上笑意愈浓。他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
季西宁一怔,她没有事先准备好答案,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而身边的林霁抢先说话了:“舅舅您看我眼熟吗?”
“你……”
“我是林霁,西宁小时候的邻居。她在我们家住了小半年。”
“哦哦,是你啊。”隔了十年,无论是身高还是样貌都有了变化,舅舅定睛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将面前的男生与十年前的孩子联系上。
“对,是我。我从小就喜欢西宁,长大后再遇到她,发现还是很喜欢她,就向她求婚了。”
舅舅:“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呀?”
“舅舅。”季西宁小声唤了声。
“我现在是运动员,目前收入不算很高,但我会努力挣钱让西宁过更好的生活。”
“不用不用,”季西宁干笑了一声,“我现在也挣钱了,养活自己不是问题的。”
舅舅对林霁说:“我这个外甥女自小要强,不喜欢依靠别人,心里委屈也不说,以后还要麻烦你多主动关心她一点儿。”
“她是我老婆,我会对她好的。”说完,林霁看了她一眼。
而被议论的人正埋头吃饭,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两人从她的工作聊到今天的毕业典礼,又聊到她小时候的事情,甚至连抓蝌蚪时不小心掉进池塘里的糗事都被翻出来说。
季西宁难得的没有喊停他们的话题。她骨子里喜欢热闹,注重家人,只是这些年来的经历让同时兼顾学习和生存的她首选冷淡待人。这样,在离开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林霁的加入,让她真实的一面一点点浮出水面。
饭后,林霁在厨房里洗碗,舅舅示意她跟自己来房间,她有点犹豫,但还是跟上了。
他托起厚厚的床垫,艰难地从床板和床垫之间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季西宁问。
舅舅刚托完床垫,说话有点喘:“你拆开看看。”
季西宁拆开袋子,里面是一块布包裹着的硬物。她一脸狐疑地翻开布,是一个手镯。
“戴上看看合不合适。”舅舅说。
“不行,”季西宁把手镯递给他,“我不能要。”
舅舅叹了口气,说:“家里的钱都在你舅妈那管着,现在你结婚了,我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这手镯是外婆留下来的,是我能支配的。西宁,你就收下吧。”
季西宁抿了抿唇,将手镯戴上,银光在房间内不算亮的灯光下发出闪耀的光泽。
“真好看,真适合你。”舅舅赞许道,接着,他的眼睛就红了,“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都没办法给她好的生活……”
舅舅一哭,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她握着他的手说:“我过得很好,我平安长大了。我现在毕业了,有工作,也结婚了,小时候以为难以获得的东西我都拥有了。现在,我过得很好,真的。”
舅舅给她擦了擦泪,说:“你过得好,舅舅就安心了。”
林霁洗完碗后就在客厅静静坐着,房子不大,两人的对话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她极少提起那十年,他只能从她只言片语中极力想象,一个在艰难困苦中依然努力生存的她被一点点拼凑出来。
舅舅随季西宁起身时顾着擦眼泪,并未留意到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人偷偷在枕头边放了两扎100元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