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拖着不知什么逡巡在尸堆间,成群的乌鸦扑棱棱飞上焦黑的树枝,似是冷冷旁观着这惨绝人寰的人间景象。
忽地,焦土中传来细微响动,一只沾满鲜血与泥土的手动了动。紧接着,手的主人缓慢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坐了起来。
那是一名十几岁的兵士,他的甲胄左侧完好无损,右侧却被削去大半,肋骨间卡着半柄卷刃的长刀,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声响。
他皱皱眉,咬牙用力往外一拔,鲜血哗啦啦撒了一地。随后,他拖着受了伤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直到一匹躺在地上的战马前。
那马的腹部有一个血洞,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只乌鸦正落在不远处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即将到嘴的食物。然而,那马却坚持着不肯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眼中似有无尽哀伤。
“追风,”少年兵士轻柔地抚上它的头,慢慢替它合上眼睛,“很快就不痛了。”
下一刻,他将手中的刀刃狠狠地插入马腹中,一横刀柄,利刃直直划了下去。
躲在不远处树后的谈黛悚然一惊,不禁退了半步。
“咔”,她脚下的细枝应声而断。
那兵士抽出染血的刀刃,登时朝她的方向看来。在看清是个活人的一刻,他露出一个极其扭曲的残酷笑容。
不好!谈黛转头就跑。在她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
“啊。”她喘着粗气醒来,单薄的胸口下心脏在疯狂跳动,眼前是熟悉的天机阁暗室石壁。
还好,是假的。她按了按额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过一会,暗室的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队侍从手持油灯鱼贯而入。
“噔,噔……”手杖声由远而近。
随即,天机阁阁主萧玳阴沉着一张脸走到谈黛身前,高大的身影下,他用杖尖挑起对方的下巴细细端详:“何文瑜的事,编好了吗?”
何文瑜的事?尚未散去的恐惧中,她努力搜寻着关于何文瑜的记忆。
何文瑜,天机阁户门次老,日前突然叛离,企图以谋反罪引来观朝皇帝颠覆整个天机阁。
顷刻之间,记忆碎片闪过谈黛的脑海:破碎的水镜、强烈的窒息感,以及,那个非人的“炼狱计划”……
她全都想起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偏过头,背靠石壁坐直身子,露出个看似乖顺的笑:“您想听我编什么,我都听您的。”
萧玳皱眉:“事实。你故意激怒何文瑜摔碎水镜,摆脱我的监控后,你们所谈的所有事实。”
“事实就是,六十年后的战争也好,您的炼狱计划也罢,何文瑜一无所知,他只是受我指使。”谈黛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你?你会让所有人都去死?”萧玳轻蔑地笑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向您证明,如果您一意孤行,我也有我的办法阻止您。”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手杖被暴戾地砸上谈黛的右肩。
“嘶,”谈黛将痛呼硬生生忍下,冷笑道:“炼狱计划尚未完成,杀了我,谁来替您推演最完美的结果呢?”
“你!”
“其实,天机阁到底无法网罗天下信息,故而枢镜的演算结果并非绝对,炼狱计划或许亦非消除战争的唯一方式。”她盯着萧玳的眼睛道,“如果能够得到朝廷……”
“难道你还想偷窃内阁库房不成?”萧玳打断了她。
“自然不是。即将赴京上任的户部侍郎路舒,三年前因养母去世回云江老家丁忧。他头脑里装着的不亚于一个内阁库房。而且,”她轻轻一笑,“风起于青萍之末,户部永远是最敏感的。”
萧玳嗤之以鼻:“同朝廷命官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不会容忍天机阁的存在。”
“路舒会合作的。因为接下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成为他的知己,了解他,引导他,利用他,”她的指尖掐入掌心,“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毁了他。”
萧玳仿佛听到什么令他满意的话:“我竟不知我们的谈长老原来如此残忍啊。”
“是我平日藏得太好,让您误会了。”
“三个月之内,我要看到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从路舒的那里,你都看到了什么朝廷机密?”
路舒那里的朝廷机密?谈黛一时间有些错乱,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该记得什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禁海令。”不知怎的,她竟脱口而出,仿佛这三个字是被楔入她的脑中一样。
“还有呢?”萧玳显然不满意于这个答案。
还有?她努力回想,可她的脑子却如同锈住了似的,除了“禁海令”三个字,什么也想不起来。
忽然,几个奇怪的符号闪过她的脑海。
这些,是什么?头痛了起来,她不禁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你怎么了?”萧玳惊愕。
所以那些符号究竟是什么?她的指尖死死嵌入掌心,心念电转间,她想起来了!
是码子!路舒的账本!
她正欲开口,一阵剧烈的头痛天崩地裂般地袭来,直教她死死按住头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谈黛……”
意识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下一瞬,她猛地睁开眼。这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终于是,南汶县城里客栈的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