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黛离开云江的那天,大雪已停,房檐屋脊上积雪只余薄薄一层,融化后,滴滴答答地落在行人肩头。
谈、楚二人雇了辆驴车,慢悠悠地驶上通往县城的乡间小道。楚脂百无聊赖地挥了一下鞭子,毛驴紧着倒腾了几步,就又开始闲庭散步。她咂了一声,转过头对着车里说道:“你和路舒怎么样了?就这么不告而别,后面的计划怎么办?”
“就那样吧。”谈黛漫不经心地回答,指尖划过怀中一盆墨兰纤长的叶片,“老皇帝宠信他,他一封奏折上去,禁海令废止是早晚的事。至于旁的,等他到了县城再说。”
楚脂皱眉,“你这盆草哪来的?路上带着也不方便,不如给我拿去制药。”
那是兰花!人家只是还没开花而已!
“林芸儿从前养的,现在没人照顾,吴阿山给了我,留着当个纪念。”
“那你就更应该给我了,将来入了药,也能算她几分功德。”
……好吧,跟楚医师讲什么情感连接也是对牛弹琴。
“不过,你倒是真借林芸儿的案子让路舒上了折子,我还挺意外的。”楚脂又道。
谈黛轻笑,“那道折子他早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没发出去,他在纠结。林芸儿案不过是影响天平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楚脂不禁在心里同情起那位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路大人,只不过,“真的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怎么说话呢不是,”谈黛玩笑着同她打太极,“人家可不是敌人,确切来说,他是我们的盟友。”
“呵,被蒙在鼓里利用的盟友。”
“如果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一致,还能算得上是利用吗?”谈黛若有所思。
“怎么可能?”楚脂嗤笑,“若说路舒早也有意废止禁海令还算正常,可没有天机水镜,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到未至的兵燹。”
谈黛不置可否。
“诶,前边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谈黛顺着楚脂手指的方向远远地望去,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还真是不能在背后说人。
“路舒?他蹲在那儿做什么?”靠驴车行至近前,楚脂也认出了那人,朝他挥挥手,“路大人!”
路舒站起身,双手似是捧着团东西。谈黛低头一看,那东西竟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山雀。小东西翅尖微颤,尚未丰满的羽毛脏兮兮的,蜷缩在路舒手中的帕子里,好不可怜。
“路大人,”谈黛礼貌一笑,“这是?”
“它不知怎的从窝里掉出来了,”路舒一指旁边的樟树。那树上的鸟巢不算太高,路舒踮起脚,轻轻将它放了回去。
谈、路二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幸好楚脂开口道:“哎呀,救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路大哥,你将来到了地下,一定能有个好去处!”
谈黛、路舒:“……”
要不还是别说了。
“你们这是要上京?”路舒问道。
谈黛摇头,“先去县里见个朋友。路大人呢?”
路舒笑道:“我与你们同路。”
“啊?你要走着去啊?”楚脂咋舌,这段路可不远。
路舒看向谈黛,“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前想在这乡间再走走。”
谈黛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哎呀,从小到大你都走了二十多年了,还没走够啊?既然顺路,要不要我们顺便载你一程?”说罢,她给谈黛使了个眼神:你不是要利用他么,赶紧利用起来啊。
路舒想了想了一下,道:“也好,不知道谈姑娘意下如何。”
“那自然很好。”谈黛回答。
“多谢。”说罢,路舒一撩袍角,上了车。
楚脂又挥了一鞭子,驴车吱嘎吱嘎地向前驶去。
车内,谈黛垂眼数着兰花叶子,权当旁边的人不存在。路舒终于在她数了十几遍的时候开口:“你这兰花很漂亮。”
“谢谢,它还没开花。”想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不过开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
……随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直到驾车的楚脂替他们尴尬到脚趾扣地,想找个新话题时,路舒终于道:“那碗粥,是不是我唐突了?”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