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长好兴致,”伯子衿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山里半夜霜寒露重的,穿着如此单薄在屋外吹风,是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不会着凉吗?”
“伯公子竟也未歇?”徐远舟指尖摩挲着披风边缘的松针暗纹,“莫不是睡惯了金丝软枕,嫌我这疙瘩木枕硌得骨头疼?”
“看来徐道长心情恢复了嘛,”伯子衿笑着说,“竟愿同我闲话枕头了。”
他忽然欺身靠近,沉水香扑鼻而来,“不过……这木枕上倒有你的味道,闻着,我体内的金蚕躁动不安呐。”
“登徒浪子!”徐远舟只是冷冷的斥责一声。
换作旁人敢这般越矩,徐远舟的“寒礼剑”此刻已在对方咽喉处映出冷月。
可眼前这人不仅与他命脉相缠、生死相依,而且还刚借出传家宝天元鼎助他救回陈师姐,现在他也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今日,你好似变了一个人,有些陌生。”伯子衿陪着徐远舟静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开口。
“这些年我像被悬在崖边的人,”徐远舟仰头望着冷月,“唯一的绳索就是救师姐的念头,如今已经她醒了,积压的仇恨便如决堤之水,瞬间将我吞没,我无法控制……”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伯子衿眼眸中似有星芒闪过,“可你师姐说的也对,人不能因为仇恨而活,更不能活在仇恨里。你的剑不该只染血,还该照见……”
“照见什么?”徐远舟扭头,目光对上伯子衿眼中的明亮。
“照见你自己。”伯子衿缓缓说道。
说完,两人脉脉对视,一时无言。
“嘶……”徐远舟凉气倒吸,感觉伯子衿的话比夜风还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伯子衿,你能不能把嘴边的文绉绉诗书收一收?这酸腐调调念多了,当心哪天被自己的文人气节给呛着!”
伯子衿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往那些姑娘们很吃他这一套的,怎么这会儿对徐远舟不管用了?
“伯公子,那你的剑,照见的是什么?”徐远舟问道。
“我不用剑。”伯子衿手腕一甩,轻摇折扇。
“伯公子若不用剑,那你虎口上的那层老茧又是什么?”
徐远舟轻笑,眼神直直地盯着伯子衿的虎口,那层薄薄的老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即便他试图掩饰,也无法抹去。
伯子衿微微一愣,随即淡然一笑,他停下手中的扇子,目光深邃地看向徐远舟:“这老茧,不过是往昔岁月的馈赠。我虽不用剑,但它却让我懂得,世间万物皆有锋芒,哪怕是一柄折扇,也能斩断流水风霜。”
徐远舟沉默了片刻,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无意义的调侃,却没想到,伯子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
“那你的扇子,又照见了什么?”徐远舟反问道。
伯子衿微微一笑,将折扇轻轻合上:“它照见的是世间冷暖,是人性的善恶,是我自己内心的宁静与执着。”
徐远舟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伯子衿的内心竟如此深邃。
他一直以为,伯子衿只是个风流倜傥、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哥儿,却没想到,他的心中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伯公子,你的心中,是不是也藏着一把剑?”徐远舟低声问道。
伯子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他的眼神看向远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对了,”徐远舟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微微缓和,“我听人说,伯公子的名字颇有讲究,‘子衿’二字,取自《诗经》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可见伯公子是在爱与期许中长大,名字里寄予了深厚的情感,还透着文人的才情与江湖的侠气。”
伯子衿不置可否,反而说道:“徐道长的名字也大有来头,‘远舟’二字,生如远舟,向死而生。江湖漂泊,剑影如舟。”
“或许,我们的名字,早已注定了我们的命运。”徐远舟低声呢喃。
他的名字,是出云宗师父所取,寓意超脱尘世的期许。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片滞留在原地打转的小舟,不知何为远方。
“名字只是外在的符号,”伯子衿轻摇折扇,眼神中透着坚定,“真正决定命运的,还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剑与扇,都是工具,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们。”
“伯公子,你的心中,藏有一把剑吗?”徐远舟抬眸再次问道,语气认真。
伯子衿将折扇轻轻放入徐远舟的手中,目光深邃而平静:“剑,是用来斩断仇恨与执念;而扇,是用来拂去尘世的喧嚣,找到内心的宁静。”
“执剑,是拿起;持扇,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