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家里原本就只剩她一个人。乔未回来的时候李采荷已经去了村长家,剩下李剑自己住主屋,偏屋是暂住在她家的杜知意。
今晚乔未只能和杜知意先将就一晚。
李剑家里的用水是从后山溪流引过来的,平日储存在缸里,乔未知道那水怎么来的以后,克服不了心里那道坎总觉得脏,他草草洗漱完之后独自在院内做好心理准备,才进了偏屋。
屋外月色皎洁,屋内就没那么亮堂了。出乎乔未意料,狭窄的一间房被杜知意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床的面积实在有限,于是杜知意不知从哪找来的干枯稻草作垫子,在地上重新铺了层,打算自己勉强睡一晚。
杜知意不算太高,人长得很结实,五官端正,寸头,皮肤有些黝黑,灯光下很显光泽,像涂抹了层油。见乔未进屋,他挠着后脑勺一脸毫无防备的笑意,露出一整排洁净白牙爽朗地说:“要麻烦你将就一晚了。”
其实不算麻烦,杜知意完全把床让给了他,然而乔未从不自诩好人,他坦然自若地坐上床铺,被子虽然有股陈旧的味道,但还算能接受。
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吹,乔未躺下后,杜知意把灯关了。
“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外头不知名的虫在吟唱,乔未两头烦,他睡不着,可人处于一种兴奋又疲惫的状态,察觉到杜知意也没睡,便八卦起来:“你和李剑什么关系,怎么住她家里。”
他实在想象不出李剑会有对象,明明浑身上下和性格没有一样是不硬的。
“我俩?”杜知意闻言,嗓音怪异,局促和窘迫杂在一起含着一捅就破的情愫,“我们是大学认识的。”
原来只是某人的暗恋,那李剑呢?
乔未来了兴趣,他翻身,“原来你不是村子里的人,李采荷说李剑是唯一一个大学生。”
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照到了乔未的身上,他又躺了回去,瞅见正屋灯还亮着,薄薄的布不算窗帘,映出了李剑伏案的倒影。
“嗯,她是首都大学的,我和她一起回来下乡创业。”
“做什么?”乔未错愕,下一秒又释怀,创业这个理由像是李剑能做出来的决定。
“我是首都农业的,李剑之前帮我抗回学校一份这边的土壤,我们发现很适合种柑橘。之前也和她一起来考察过,我毕设课题就是研究这方面,老师也说市场对新品柑橘的反馈很不错。”杜知意说起自己的专业相关性,就变得滔滔不绝,语气也麻溜起来。
乔未辗转,朝着杜知意的方向,“那现在项目的进度呢?”
“额,目前村长被我们劝服了,”杜知意停顿半晌,嗓音略显紧绷,“但是村长兼任这里的村书/记,所以政府的扶贫补贴我们也在走程序。”
月光下,乔未无声地笑了,晶亮的眼眸里铺满了揶揄,不解被压在眼底暂时偃旗息鼓。
好啊,刚毕业的学生总是壮志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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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滚烫的光线打在乔未身上,眼珠在眼皮下滚了滚,他睁开眼总算醒了。之后看了时间九点多,纳罕怎么没听到动静,他走出房门才发现院子门关着,找了一圈李剑和杜知意也都不在。刷完牙又洗了把脸,乔未在厨房找到了温在土炉灶里的馒头,找了半天只翻到半包榨菜,他就着吃了一个。
不比晚上,临近正午土屋里又闷又热,乔未吃完出了身薄汗,冲完冷水澡他换上杜知意的衣服,又把昨晚嫌弃的风扇搬了出来,躲到树荫底下。
没过多久,恰巧李采荷过来了,她穿着村长老婆的旧衣,和昨日里短裙打扮的她完全两模两样。乔未凝视走进来的人,看傻了眼,宽大的碎花短袖搭配麻制长裤,李采荷扎了低马尾,打开院子大门的时候手上还拿了一把带土的青菜,明显是刚摘下来的。
“你醒了,饿了吗?李剑说她没特意给你准备早饭。”李采荷笑吟吟的,面上还有一丝后遗的腼腆。不像手里的青菜,她整个人像是重新回到了土里,有了生机。
“刚刚吃了他们留下的馒头。”乔未抚摸了下鼻尖,正大光明地从上到下扫视了李采荷个遍。
李采荷手掌收缩,捏紧手里的青菜,隐晦地又向上翘了些嘴角,笑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乔未穿着杜知意字母贴钻的黑色短袖和运动裤,头发没有定型乖顺得贴服在额间鬓角,像个刚成年的小伙子。
但也不对,她不知道乔未多大,只是知道他从哪里来,和哪些人是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采荷又别扭地抿了抿嘴,像是想到什么难掩情绪,于是她语气平淡下来:“哦好,我来给你们做午饭,他们去了村长家,知意把东西都搬了过去,我和李剑今晚开始睡一屋。”李采荷和杜知意一样,什么都喜欢摊开向乔未解释,她说完,乔未目光询问,李采荷顿了顿,“他们还在商量事情,我先过来了。”
“嗯。”乔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字眼。
解释清楚的李采荷打完水去做饭,乔未觉得无聊,就往院外散步去。山里的屋与屋之间散落得零碎规整,走段路就能见到一户人家,这会路边没什么人,但袅袅炊烟将每家的口味吹了出来。挑着树荫走了会,乔未突然被一个端着碗筷在门口吃饭的女人叫住。
半句土话夹着半句普通话,乔未依稀能辨别。
“喂,你谁啊,怎么没见过你?”问的时候女人神情打量,眼底透出一股警惕,她四十出头的样子,衣服不合身,布丁很多,矮胖然而脸上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白,脸小五官紧凑,嘴巴格外大并且厚实泛着菜渍油光,头发有些不正常的稀疏仿佛被撒了一杯油贴在头皮上。
有苍蝇在她四周嗡嗡打转。
“我在李剑家。”乔未拿不准,没有说李采荷的事情,只是报了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李剑家门。
女人闻言更是吊梢起眉头,眼神冷漠带着看热闹的好奇,她把筷子押到端碗的手心,翘起食指在空中朝向乔未比划,“嗷,你也是她带回来的男人?”
她的这句话模棱两可的荒唐,字眼之间好像藏着某些恶心的暗示,乔未读出了她的意思,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耸了下肩应付。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余光撇见后面来了人,就打住了话题闷头吃饭。
迎面走来的李剑和杜知意在路上很沉默,看了眼乔未和女人,李剑竟地喊了声,“婶子。”
杜知意扭头看李剑,眼神闪出震惊的光,仿佛李剑寒暄是多么破天荒的一件事。
张婶胡乱地应和,不敢与李剑对视。
李剑也没有停留,杜知意叫上若有所思的乔未,两人在李剑身后窃窃私语。
村子封闭传统,又很排外,至于李剑,他们对她不算有光环,甚至有……丝丝畏惧和嫌恶避讳的情绪?
李剑,一个古怪的女人,住在一个古怪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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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到家的时候,李采荷一菜一汤已经做好了,一大碗的鸡蛋汤和清炒青菜摆在厨房的翘脚木桌上,冒着热气,很香。
“没放葱哩,我记得乔未不吃。”李采荷笑了笑,筷子摆到李剑和乔未手边。
李剑斜视乔未一眼,“你管他吃不吃,白住白蹭。”
“喂,我可是帮了你堂姐才没钱回家的。”乔未吊儿郎当,俊美的脸上有些许不屑,李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