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一个阵营,那么他属于大海。
男人的黑色作战靴踩在黑色的焦土之上,贫穷、瘟疫、血液充斥在这个国家,他皱着眉,有些不太舒服。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边,和他同行的士兵们戴上了防毒面罩,准备再次进攻。他站在原地,没有与他们同行。
倘若连平民的生死都不被在乎,那这场行动究竟是战役还是单方面的为了宣泄而存在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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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的男人站在座位前大发雷霆。就在刚刚,前线作战部传来信息,说是设备和武器被来历不明的力量干扰,已经全部都不能用了,他们除了撤退别无选择。
男人大骂属下是饭桶,但对局面却无能为力。
他站在总统府外的广场上,没有人发现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真回到了这里,却发现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出口。黑色的铠甲慢慢从双足向上攀援,直至覆盖至全身,只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在一声叹息中,白色的建筑物被劈为两半。
金发男人跌坐在地上,死亡与他擦肩而过。他颤抖着起身,看向建筑物外的广场——没有任何人。一道足有两米宽的裂隙从百米开外的广场尽头一直延伸,最后攀上建筑物的墙壁,将这庞然大物一分为二。
刀口尤为整齐,像是哪个神明的工笔,边缘还有黑色的不明液体渗出。
男人明白了,这是警告。
他看着桌上的竞选演讲稿,咽了口唾沫。
如果他站上演讲台,那下一个被劈开的,是否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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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多少年过去。
人类竟默契地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这在历史上都是很少存在的。这一切都源自某个国家发出的通告,说是再不为了和平而斗争,人类的下场就会和他们那个总统府一样。
但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有时候再强大的力量都不能产生长久的威慑。
也不知道是谁打响了第一枪,又或者是大家都不装了。于是,大战爆发了,表面上的和平终于被打破,贪婪的人类露出了罪恶的獠牙。
他站在那处港口,看着成拳的右手,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第一次以直立形态和人类接触的地方,只不过那时他还不会说话。其实并没有差别,他仍旧没有和任何人类交流过。
毒辣的日光照在他黑色的铠甲上反射出有些诡异的光芒,这些年他已经到达过很多地方,用自己的双足行走,或用自己长长的尾巴在海中自由徜徉,然后到达大海的彼岸。
“啊……”他尝试着开口,就像无数次自言自语那样,然而这次他失败了。
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港口,他实在没有心情说活。
那个武器就是人们经常说的“核弹”?他不能确认,但应该大差不差。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它面前消逝,他的速度还不够快,以至于只够将那只小小的生物保护起来。
他慢慢松开紧握着的右手,一只黑色的腹部长着红色斑点的小蜘蛛静静趴在那,还活着,甚至正在尝试突破这只手掌的防御,不过它显然没有意识到就在刚刚与死神擦了个肩。
蜘蛛不断用它的口器攻击他的铠甲,但没有任何用。或许是觉得有些意思,他的手指微曲,黑色的水雾慢慢笼罩在他的掌间,小蜘蛛颤了颤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于是不再动了。
他再次看向远方,开始审视这个世界。这就是人类的战争吗?连其他无关的生物都没有存活下去的资格。
靠近港口的海面上飘浮着它的同类们——姑且算是同类吧,毕竟海鬣蜥一族在百年前就已经彻底灭绝只剩下他一个,也失去了繁衍后代和振兴种族的资格即使他对这件事毫无兴趣。
他最终还是在堤坝上停下,将小蜘蛛放在地上,任由对方爬走。
他跃入已经有些泛黑的海水中,不断向海洋深处游去,再没有回头。
他想,他不会再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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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海底最深处是最危险的地方,因此没人会蠢到先用肉身进到那见不着底的海沟。核战争之后,海沟的危险程度更是上了好几个等级。
末日历150年,也是核战争结束的第一百八十八年,人类进入末世时代的第一百五十年。在这一百多年间,地球上的生物开始变异,先是海里的鱼类走上岸,然后是家畜,再是天上飞的鸟类。
人类至今没有查明污染源,只知道来自海里,或许是很久之前就开始排放的核污水吧,但没人再敢进去,就怕有去无回。
“东部的那条海沟底的东西绝对不好惹。”一位科学家指着屏幕,和边上的同僚解释,“动物只会惧怕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它周围三千米内的海域没有任何鱼类,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或许我们应该给它起个代号?”
“就叫它Leviathan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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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闭着眼,就这么倚靠在一处海底洞穴口。
他已经活了很久。说到底,这些岁月大多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多久了?他有些忘记了,或许有千年了吧。
自从拥有了独立思想,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再会生长,更不会衰老,他有预感,自己会越来越强大。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进化”。
一个高级又无趣的词语。
他仍旧不明白。
如果进化就是为了迎来像现在这般的孤寂,那进化究竟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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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喉结处的黑色鳞片剜了下来,递给那个男人——这是他的报答,为了千年前那两条被“施舍”于他的鱼。
对人类的报答,第一次,也同样是最后一次。
对方似乎很惊讶,看着手中的鳞片,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这个人类大概很急,没等他比划鳞片的用处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他倚靠在岩石边缘,将那片白色的羽毛捏在手中,很奇怪,他上一次上岸时,鸟类的羽毛上并没有眼睛。
异化终于在陆地上蔓延了吗?大概是的。这一切何尝不是人类的咎由自取?他能感受到这片羽毛中的力量。
不祥的,厄运的。
有种预感告诉他,不能让这个东西返回陆地。
他的世界又陷入了亘古的黑暗。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处。
现在,他的特殊黑鳞只剩下最后一片。
而他,会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