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住去东宫的第五日,崔介方才闻风,一晃神,递向崔老夫人口内的汤匙响当当滚到地上,惊得在院里晒被子的碧绦急忙丢手回屋查看。
见地上跌着一个勺子,而崔介状如失神地靠榻脚坐着,碧绦便弯腰捡起勺子,凑上前询问:“二少爷,您是不是累着了,要不然就让奴婢照顾着,您回去歇歇吧,好几日没合眼了。”
实在话,崔老夫人情况不乐观,恐怕就这三四日的活头了,寿衣、寿材等一应丧葬用品也都预备齐全了。
府里上下都心如明镜,偏偏崔介不信,或是不愿信,没日没夜守护病榻,油尽灯枯之人,哪里喝得下药,可他就是凭着一腔执念,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人人规劝,均于事无补。
崔介一颗心分开两半,一半留在此处,一半飞越重重宫墙,缠上了东宫。
她在东宫,与太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无论如何不能安心。
顺应真心实意,崔介站起,将药碗交与碧绦:“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会尽快回来的。”
太子不好应付,他无法确定顺利从东宫带她出来需要多久,只好说尽快。
云澜才牵马出来,未及崔介整装上马,余夫人不知从何处闪出来,一把抱住崔介的胳膊,容色急切:“明夷,家里闹成这副光景,你打算上哪?”
崔老夫人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中用的区区两人而已,大儿子崔安算一个,剩下的就是崔介,而泱泱大家,光崔安一个老头子焉能照料得过来。
换言之,崔介撂挑子一走,那崔家没准就乱了。
崔介抽手,简单向余夫人解释:“皇后娘娘病了,不便照拂公主,儿子去接她回家。”
余夫人一摔手,忍无可忍:“公主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多的是人给她使唤,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夷,你是最识大体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余夫人遥指着崔老夫人院子的方向:“你祖母没两日了,你这一去,便不怕错过你祖母的最后一面?你也休提进不进宫的,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罢,喝令云澜将马牵回马棚。
云澜进退两难,举步维艰,拿着马鞭不知所措。
一个崔老夫人,一个薛柔,崔介谁也割舍不下,一时踟蹰不前。
正是此时,不远处响起四声钟声,经分辨,是崔老夫人的院子。
余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张张合合,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祖母……”
崔介呆望这丧钟敲响的去处,心里好似被挖空一般,连动身前往也忘在脑后了。
反而是云澜,平素和老夫人的关系不照主子们那么深,心情起伏不大,尚存提醒余夫人、崔介的理智:“夫人,少爷,别争了,赶紧过去吧!”
母子俩双双回神。
余夫人看看崔介,叹道:“孰轻孰重,你自己拿主意吧!”
崔介强行恢复镇定,转头解下自己随身的玉佩,给云澜,并交代:“你套上车,火速去东宫,把公主接出来。”
云澜端着玉佩,犯了难:“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崔介冷冰冰且肯定道,“她看了玉佩,知是我的意思,不会拒绝的。”
她厌恶太子,安肯在东宫住下去?
一定是顾及皇后安排,不忍违背,才迫不得已为之。
时间紧迫,崔介不宜逗留,自抬腿而去。
云澜不敢懈怠,揣好玉,风风火火离家。
初临帝位,百废待兴,薛怀义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无暇其他,连薛柔搬到东宫的消息,亦主动隔绝在外,直至手头上的杂事处理得差不多,有喘息之机,才通晓。
薛怀义传唤程胜——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程胜摇身一变,接任龚福的位子,当上了大内总管:“十妹妹仍在东宫住着?”
登基以后,他从东宫迁至乾清宫,并非先帝生前居住的太极宫,只因他发自内心厌恨先帝,醉酒强迫他母亲后又弃如敝履,恨屋及乌,那座宫殿当然安居不下。
程胜说:“是十公主自己不情愿搬离东宫,太子妃……皇后娘娘她也不好勉强,便由公主心意了。”
新帝承祧,前朝后宫大洗牌: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移居仁寿宫;尊皇后为太后,迁居慈宁宫;册太子妃为中宫皇后,居坤宁宫;先帝其余的妃嫔,按惯例安置。
前朝则以王中书令为百官之首,另外又提拔了几个官员,分别担任三省六部要职,以分散王中书令之势,谨防一家独大,功高盖主。
闻言,薛怀义浅露笑弧,褪下朝服,着一袭玄色常服,意欲往东宫探望薛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