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无事,不妨聊聊天。”也许是捕捉到俞霁眼里的惊愕,他的口气缓和下来。
“嗯……那当然。”俞霁很严谨地说:“不过我的白月光可不止一个,见一个爱一个,这是非常正常的。”
谁说白月光一定要是人,吃饱喝足的小鱼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只是单纯喜欢美食罢了。
“那还挺有意思的。”钟自牧扶额,面容隐在黑暗中俞霁看不清神色,想必也是哭笑不得。
“你难道没有白月光吗?”
“有啊,我的白月光像小太阳一样可爱,很亲近我,我真的好喜欢。”
“哇,那好好呀。”
钟自牧家里也养小动物了诶。
“那你平时会喂猫粮狗粮还是自制熟食啊?”俞堆堆最近有点挑食,俞霁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钟自牧没听明白。
“白月光,你家里的小朋友,我没听你提过,不知道是猫猫还是小狗狗。”俞霁善解人意地解释说。
“我说的白月光是人,我暗恋的女孩。”钟自牧眉眼舒展开,“你说的难道不是吗?”
“不是啊,我说的是这盘红烧肉啊。”俞霁摸不着头脑,“你不觉得如此美味的红烧肉只吃一次很可惜吗?”
钟自牧沉默了。
好大一个乌龙。俞霁抿出一点难言的酸涩。如果暗恋的对象已有心上人,那她或许,不该也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的小心思了。
“换个话题,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没有吧。”俞霁一把摁下发苦的情绪,拿出写代码的端正态度重启大脑严阵以待:“我平时和女孩子走的近一点,关系好的男生不多。”
“我父母感情不好,我一直在逃避感情……”钟自牧轻叹一口气打开话匣子。
这个环节俞霁非常熟悉,饭后吐真情嘛,闺蜜和发小也这样,俞霁懂,她们俩单薄的可以一句话总结的情史全是这么秃噜出来的。
“我常常想,要是生活能在最美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该多好。”
钟自牧仰起头,喉结滚动,精致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在月色下漂亮得近乎妖冶。
“生活起起伏伏,每一天都有意义。”俞霁抡起大脑里的神经元飞速旋转,“现实主义的土地上会开出浪漫主义的花,痛苦会变成养分,美好的不止昨天和今天。”
俞霁听见自己说:“钟自牧,你不要难过啦,向前看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你这是关心我吗?”钟自牧微微歪头,漆黑的眼里酝酿一江春水。
“好歹朋友一场,我不关心你难不成背后蛐蛐你啊。”
俞霁感到奇怪,刚才的钟自牧很令人不安。
“啊……毕竟有时候太受欢迎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钟自牧手臂松弛地搭在桌边,他看上去不再那么悲伤,意有所指地说:“我不过是担心友谊发酵,爱上我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说罢,他自己也忍不住闷声笑了两下,而后狡黠地冲俞霁眨眨眼,江风拂过,碎发模糊眉眼。
家!人!们!天!塌!了!
俞霁设想过无数个暗恋被揭穿的场景,无一例外认为自己一定会在万般心绪下无地自容。然而现实没跟剧本走,她刚还担心钟自牧会想不开,现在苦涩被铺天盖地的无语绞杀,只剩一地省略号。
你说,好好一个帅哥,怎么眨眼比夺舍还违和。
对视两秒,俞霁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形容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好似铁板上一块烤糊了的焦黑的牛肉,不复初见时的鲜嫩。拿起筷子那一刻,没有期待,唯余绝望。
俞霁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有这个想法也挺好的,我觉得吧,挺好的。”
细细打量男生精致的面容,剑眉星目,唇色殷红,毋庸置疑的美人胚。被专注的目光灼伤,钟自牧很快就错开眼不再对视,侧头时神情难辨。
俞霁坦荡地承认,她一直都觉得钟自牧是一个很帅很有魅力的男生。
“挺帅的,真的,看上你的人眼光都不错。”俞霁左手托腮笑眯眯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四个人颜值都蛮高的,你很帅我也惶不多让。”
她往后嵌进松软的靠背里,眼神失焦地盯着角落的蘑菇灯。话说多了有些累,心空落落的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难过。
夜风浩荡,无意间撞开心门,小屋里小猫一黑一橘,一对夫妻,两个姑娘。
安逸瑶走进来,谢白星紧跟其后。
“这个剁椒海蜇头味道不错。”安逸瑶吃饭时速度不慢动作却很文雅,显然出去半天又饿了。
“要再加菜吗?”谢白星问。
“我饱了。”俞霁说。
她吃得肚子滚圆,说话一点儿也不有助消化。
“我也不吃了。”钟自牧说。
“那不加了吧,还有不少呢。”安逸瑶说。
桌上一时无言,左边发呆右边吃饭。潮湿的水汽翻窗入内,化开酸涩的心虚,单纯的人不再懵懂,骄傲的人走下高台。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十点多桌子上的菜基本吃完,安逸瑶说。
酒店就在旁边,俞霁囫囵收拾一下就睡了。她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也许只是舍不得假期。
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看不到月亮的黑夜,酒店里的女生皱着眉睡得不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透过窗看到沉寂的城市,俞霁靠在床头发呆。粘稠的心绪使得她不安又烦躁,画地为牢磕得头破血流,只想求个解脱。
“早上好。”出门的时候,钟自牧已经收拾整齐。
“早上好。”俞霁笑着回应,明明没有喝酒,头却想宿醉一样难受得快要裂开。
“走啦,七点二十的飞机。”谢白星在车前喊到。
飞机冲出跑道,如来时没什么两样。俞霁注视飞机从云层中穿过,她想起四天前店员的误会。
暗恋是伪善的糖,披着羊皮的狼。心甘情愿吞下,苦涩割伤心喉,徒留一地狼藉。
她想起年少的梦想,要做翱翔的鹰,骁勇的马,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徜徉。如今啊,日子与慢性毒药作伴,学业变成不透气的天罗地网,旅程结束,有些感情也该画上句号。
至少,她不想像现在一样痛苦。
下飞机,出站,坐车,刷脸进校,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安逸瑶住在后面的那一栋宿舍楼,谢白星帮她把行李拎上台阶,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俞霁沉默地拉着行李箱,钟自牧走在旁边。
是时候了。
“钟自牧,有一件事我应该和你说清。”俞霁停住脚步,十点多宿舍楼下没什么人,她站在树下努力鼓起勇气。
“什么?”钟自牧疑惑地看着突然严肃的俞霁。
“我大概……喜欢你很久了。对不起,只是……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也是。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不要说对不起。”钟自牧错愕的神情太过明显,俞霁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为什么……不是……”他上前一步,俞霁猛得向后退,紧紧贴到树干,试图让茂密的大树藏匿她的狼狈。
“抱歉。”钟自牧声音滞涩,他停在那里。
“对不起,我想我们应该做朋友的。”俞霁想把哭腔咽下去,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俞霁,你看我的眼神和看蓝花楹的时候一样。”
钟自牧上前一步轻轻地攥住俞霁的手,她没有挣开。
俞霁不懂,她看不懂钟自牧眼里明灭的哀伤,她听不懂钟自牧话里的未尽之言。她站在悬崖边,风堵住眉眼,痛苦好似绵延不绝的潮水。
“算了。”钟自牧闭了闭眼放开手。
他静静地看着俞霁的眼睛,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不要难过。”钟自牧抬手,抚去俞霁眼角悄悄滑落的泪珠。
俞霁看到,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我走了,下次再见。”俞霁听到他说。
眼前发黑,口鼻窒息,俞霁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