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的死亡是早有预谋,早到可能在他们初遇的时候就已定下。
可笑那么明显的漏洞,却让他误以为是外界因素——比如权力、比如织田作的影响造成的。
连死亡都要算计,真不愧是前辈。
织田作不记得杀过人,也不记得孩子们的死了。她篡改了他的记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顾及这一点,还真是符合她性格的完美退场。
只有他。只有他被永远困在那个黄昏。
他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没有弗吉尼亚的梦。你看,他原以为梦醒了,结果可怕的是现实比梦更加荒诞。
那只该死的乌龟,原来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到最后也拒绝了他的殉情邀约。
真过分,前辈。为什么永远对我这么残忍呢?
他低笑起来,肩膀颤抖,笑声逐渐变成嘶吼。周围的部下惊恐后退,无人敢靠近那个仿佛被恶鬼附身的少年干部。
弗吉尼亚的葬礼在一个雨天举行——森鸥外忽然澄清了她的叛逃,表示只是任务需要的布局。
而实际上,了解他的人很清楚,他需要尸体的归属权,用于换取最大的利益。
港口黑手党的高层悉数到场,黑色西装像一片移动的墓碑。森鸥外撑着伞站在最前方,表情肃穆得像在参加一场政治会谈。中也的帽子压得很低,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太宰没有打伞。
他站在人群边缘,雨水浸透绷带,渗进皮肤,冷得像她的手指最后触碰他时的温度。
棺材里是空的——她的身体被异能特务科收容了,据说那颗心脏仍在跳动,像一座永不停摆的钟。
港口黑手党提出的要求是:不得用于任何实验,否则不死不休。
那场谈判,异能特务科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说到“不死不休”那四个字时,在场几位干部身上翻涌的、实质性的杀意。
“真是过分啊……”太宰轻声说,声音散在雨里,“连尸体都不留给我。”
弗吉尼亚的办公室被封存了,钥匙在太宰手里。
他偶尔会去,坐在她的椅子上,翻看她没写完的报告,吃她抽屉里过期的草莓大福。那只叫“螃蟹”的乌龟被他养在办公桌上,每天按时投喂,像在执行某种宗教仪式。
某天,他在她的糖果罐里发现了更小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纸鹤。他看着底下那只与他随身带着的《心理评估》纸质相同的鹤,目光触及“让他恨我”四个字时凝结。
上面还有一只纸鹤翅膀上写着“致太宰,死后可阅”。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拆开。
“现在才想道歉?晚了哦。”他把玻璃罐放回糖罐里,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除非你亲自回来,跪下来求我原谅。”
当然,没有回应。
后来他叛逃了,只带走了“螃蟹”和这罐纸鹤。
在这个被“最优解”笼罩的港口黑手党多呼吸一秒钟都让他觉得恶心啊。
流亡途中,他曾被敌对组织围剿,子弹本该贯穿他的心脏,却在最后一刻诡异地偏离轨道,擦着肋骨飞过。
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
织田作之助在医院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白色的天花板干净得刺眼。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完好无损,没有疼痛,没有伤口,甚至连一道疤痕都没有。
这很奇怪。
他记得自己应该死了——子弹贯穿胸膛的灼烧感,血液流失的冰冷,还有纪德最后释然的眼神。可现在,他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你醒了。”太宰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沙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织田作转头看他,黑发的少年干部眼下青黑,绷带下的眼睛暗沉无光,嘴角却挂着笑,像是某种刻意的表演。
“我……还活着?”织田作问。
“嗯,活得好好的。”太宰歪了歪头,“怎么,很失望?”
织田作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孩子们呢?”
“在餐厅二楼睡觉,很安全。”
“老板呢?”
“昨天还做了超辣咖喱,说等你出院了要请你吃。”
“……Mimic呢?”
“全灭了。”
织田作闭上眼,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他应该死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死了。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活着?
出院后,织田作回到了那家西餐馆。
他站在西餐馆的二楼,看着咲乐和其他孩子们围坐在桌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动画片的剧情。他们不记得那辆燃烧的巴士,不记得枪声,不记得死亡。他们的记忆被完美地修正过,像一本被撕掉结局的书,翻过去,下一页仍然是平静的日常。
老板在楼下煮咖喱,香气顺着楼梯飘上来。他偶尔会抬头,冲织田作笑笑,问他今天要不要多加辣。
一切都很好。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他偶尔会在半夜惊醒,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枕下的枪,却想不起自己在防备什么。有时候,他会站在窗前,盯着远处的海平线发呆,直到晨光刺得眼睛发疼。
太宰说,这是战后创伤。
“战后?”织田作问。
太宰看着他,鸢色的眼睛深得像口枯井。
“是啊,Mimic的事,孩子们差点出事,你会留下PTSD也正常嘛。”
他记得孩子们是被黑手党的救援队及时救下的,Mimic的袭击有惊无险。
他记得自己虽然重伤,但被医疗组抢救了回来。
他记得弗吉尼亚“叛逃”,后来不知为何被平反,说是出差,但至今未归。
处处合理,处处透着违和。
他开始写小说。
不是以前构思的那部,而是一个新的故事——关于一个杀手,一个死去的少女,和一场被遗忘的黄昏。
可每次写到关键处,笔尖总会停顿,墨水晕染开,像一滩血迹、或者一滴泪水。
每当他怎么也下不去笔时,不知哪里来的风会吹动纸张,发出猎猎的声响。
“好慢啊织田作!”就像曾经会窝在沙发里催促他的少女。
某天夜里,他梦见一双金色的眼睛。
醒来时,发现稿纸上多了一行不属于自己的字迹:
“织田作,你的结局怎么还是那么蠢。”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晨光透进窗户,才轻轻合上笔记本。
偶尔,他会和太宰在Lupin喝酒。
酒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吾的座位空着,弗吉尼亚极少数来时坐过的位置也空着。
太宰比以前更安静了,常常盯着酒杯发呆,嘴角挂着笑,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有一次,织田作问他:“弗吉尼亚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