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吗,她显然还能认出你。”古贺医生说,“逆行性遗忘是轻微脑震荡常见的后遗症,最多再过十分钟就恢复了,不用太担心。”
“同学,接下来我要对你身上的擦伤进行消毒包扎,可能会痛,你尽量忍耐一下,如果实在很痛就叫出来吧。”确定好症状,医生继续下达指令,“还有黑尾,别忘了冰敷。”
川濑久夏仍是茫然地注视着古贺医生用注射器将生理盐水倒在她的膝盖上的伤口处,左膝破了一大块,皮肉翻飞,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是怎么造成的。
医生的动作十分轻柔,水流不大,伤口持续地被生理盐水浸湿,比起面部的钝痛,她只觉得膝盖处痒痒的。
脑海里很乱,世界在她眼里像是突然被放慢到0.5倍速,医生清洗的动作、黑尾铁朗按压肿胀处的小心翼翼……诊室静悄悄的,窗外时不时透进来几声压抑的蝉鸣,恍惚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卓别林的默片。
未知的静谧足够摧毁一个人的内心,川濑久夏开始不安起来。
黑尾铁朗比她自己还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少女迷惘的眼睛里突然盛满恐惧,他手上冰敷的动作停滞一瞬,凑近轻声问:“怎么了川濑?是不是很疼?”
“没有……”
川濑久夏摇了摇头,下一秒,整个人忽然条件反射性地抽搐,冷汗几乎顷刻间就冒了出来:“呃……疼!”
左膝的疼痛感太过尖锐,她挣扎着看过去,却见古贺医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生理盐水,正在举着镊子一点一点地探进伤口。
“水泥地太脏,有很多异物和小颗粒没法用生理盐水冲干净,我现在把它夹出来,同学,你只能忍一下了。”医生说。
古贺医生嘴上说得淡漠,手下的动作实则相当温柔,但那银质尖物每每接触伤口时,川濑久夏还是会被疼得直抽气。
她虽对疼痛极为敏感,但平日里并不会像外界轻易表露脆弱,从小到大,她没在抽血打针时掉过一滴泪,受伤流血时也鲜少哭泣,脸上永远是泰然处之的神情。
然而,或许是因为脑震荡带来的后遗症,巨大的情绪波动压倒理智,完全掌控了川濑久夏的行动。
清创过后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消毒,消毒剂被倒在伤口上的那一刹那,她紧紧咬住嘴唇,偏过头,像昏迷前那样,本能地拉住了身旁少年的手。
黑尾铁朗一只手还兢兢业业地拿着毛巾和冰袋在她右眼上敷着,另一只手骤然被抓住,他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疼……黑尾学长……”
川濑久夏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尽数压在了那一只手上,她死死抓住他,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掌心,仿佛她握住的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的指甲并没有多长,修剪齐整;负伤的缘故,她的力气也没多大,但这些都不妨碍黑尾铁朗被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的心脏也被川濑久夏一把攥住了,她脸上绝望的泪水漫过他,黑尾铁朗快要溺毙在绵绵不绝的疼痛里。
十指连心,这一刻,他真正与川濑久夏感同身受。
消毒剂被倒在手臂内侧,她半边身子都被尖锐的绞痛拉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川濑久夏仅剩的意识开始消亡。
倏地,黑尾铁朗反握住了那只手。
她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蜗响起。
“别怕……还有我在,我在这儿呢。”
那声音其实同她无意识的嘤咛声一样哆嗦,根本经不起任何细听,但黑尾铁朗仍在固执地一声声重复着,生生把川濑久夏从剧痛的旋涡中扯了出来。
川濑久夏挣扎着眨了眨眼,早已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开始逐渐聚焦,最终尽数定格在黑尾铁朗急切的目光上。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她再挪动一厘米就能与少年肌肤相贴。
她怔怔注视着黑尾铁朗,被痛觉啃噬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撑任何思考。
消毒从未停止,绞痛蔓延至掌心,那里的伤口面积与膝盖处不遑多让。
泪水从眼眶滑落,与冷汗一同,在枕头上洇出团团痕迹。
尚能活动的脑细胞只能感觉到痛,无法忍受的痛,肝肠寸断的痛。
“呃……”川濑久夏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已经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黑……小黑……”
甚至连念完“黑尾学长”这几个字都做不到了,她痛苦地埋下头想,真狼狈。
少女迷蒙的目光从他脸上撤走的那瞬间,黑尾铁朗的心脏像是被荆棘扎透。
两人的手仍交握在一起,但川濑久夏已经没有了紧紧握住他的力气。
大错特错,黑尾铁朗想,他根本就不可能感同身受。
他连减轻她一丝痛苦都没有做到。
下意识地,黑尾铁朗轻轻拂去川濑久夏的满脸泪水,托起她的脸,叫出了那个他只在幼驯染口中听过的昵称。
“小夏。”
她泪眼婆娑,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动了动,权当回应。
“小夏,不哭,还有我在呢。”
黑尾铁朗温柔地摩挲过那些红肿的皮肤,摩挲过她的眼角、睫毛、脸颊。
“我给你擦眼泪,不哭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