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给越眠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突然真切地认识到,污染是实打实会让人逐渐变成怪物的东西。
洞穴里的人形如傀儡,他又被限制与其他人接触,所以对他们的异变没什么实感;诺亚则很少有重症感染者,居民也往往会严实地遮住自己的病变部位,大多数人外表看上去都没太大问题。
原来废都里的感染者才是这个时代普通人最真实的面貌,朝不保夕,苟且偷生。
可是,越眠仅凭自己匮乏的常识都知道,一般感染者和重症感染者是不能混住的,废都没有好的应急疏散条件,更不该放纵感染者四处流窜。
他很是不解地问路信洲: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重症感染者,真的不会出现污染物吗?”
从进入街区开始,路信洲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没人知道,绷带蒙覆下,那双淡色的眸子其实充斥着挣扎与沉重,将阴暗角落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越眠抬头,看到男人分外绷紧的下颚线,他拽拽路信洲:
“路哥?”
路信洲回过神来,他调整了下状态,刚想回答越眠的问题,却见前方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行人作鸟兽散,不少流浪者熟练地收了铺盖,转身逃向后方。
路信洲反手拉住越眠:“走。”
越眠不明所以,跟着路信洲混入人群,贴着墙根隐蔽处继续往前走。
二人很快接近事发地,越眠忍不住好奇,向街道中间看去。
一伙身披绛红色斗篷的人围在街心,从他们当中飘出了浓烈的血腥味,越眠能闻出那味道应该是属于一个重症感染者,已经能隐隐闻到污染的腐臭。
越眠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偷瞄向那群人中间的地块,人影攒动,在绛红色布料的缝隙里,他与地面上一双干瘪灰暗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瞳孔完全涣散消光,越眠愣了一下,意识到与他对视的其实是一具尸体。
一个红斗篷转过身,缝隙短暂扩大,越眠看清了那具尸体溃烂的脸孔——
他见过这个人,在排队入城的时候,他记得这人只比他和路信洲早十分钟进入废都而已。
越眠震惊地停住了脚步,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下意识地往前探头。
他的动作在一众唯恐惹祸上身的行人里格外显眼,一个红斗篷的视线移了过来,路信洲注意到风险,在那人的目光锁定目标之前一把揽过越眠,将人推进了一旁的小巷。
路信洲紧跟进来,控制一堆杂物移动堵住巷口。
他没有责备越眠的疏忽大意,看出少年有些魂不守舍,路信洲低声问他:“怎么了?”
小巷很窄,两侧都是高墙,两个人面对面挤在当中,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路信洲的手只好撑在越眠旁边的墙壁上。
怕太过憋闷,路信洲伸手解开了越眠的兜帽,帮他挽了下散乱的头发。
越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满脑子都还是刚刚那张灰败腐烂的脸,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致命伤,后脖颈处有碗大的口子,头身只剩几根肌肉连接,他还看到有一个穿红斗篷的人手里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们在杀人。”
越眠低声说,他茫然地抬起头,在望向路信洲的那一刻,他紧紧抓住了路信洲的衣角,像是抓住了迫切寻求的答案,语气也急切起来:
“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的病变度超标,那不允许他进城就好了,为什么要在他刚进城的时候就杀死他?他明明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的!”
原先,由于自身体质的特殊,越眠总对死亡没什么实感,也无法理解人类对生命流逝的恐惧;可在经历C区那件事后,他对生死的认知有了极大的转变,至少,他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人类生命的脆弱。
因为脆弱,所以珍贵,可以牺牲,却绝不能敷衍放弃。
路信洲沉默几秒,随后开口:
“你不是问我,废都怎么避免污染扩散吗。”
越眠愣愣地点头,路信洲叹了口气,沉声道:
“这就是他们的方法。”
“披着红斗篷的人被称作收尸人,他们是维持废都秩序的暴力组织,职责是绞杀他们认为即将变异的感染者,随时随地、无需复审。”
越眠震惊,但他依旧很快地从路信洲的话里找出了一个极不合理的关键词:“他们认为?”
路信洲点头。
如果说诺亚的驱逐机制以检测数据为依据,军事庭只是决策的执行者;那么废都的清除机制就是完全建立在个人意愿之上,收尸人拥有自由处决感染者的巨大权力,即使错杀也不会被追责。
只有这样的极端手段,才能保证一所人口密度极大、情况复杂的基地不被污染吞噬。
每个进入废都的人都默认了这样的规则,为了墙根处的一张草席和每天的一块面包,就将决定自身存亡的权力完全转接到收尸人手里。
可污染物的獠牙与收尸人的刀锋究竟有什么区别?拿这个问题去问废都的居民,得到的大概只会是一些模糊的支吾和叹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