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瘴病发快而广,为了避免更多人害疫病,专门对城郊的人员分布做了调整。
西南方专门安置病死的灾民;而他们在的这片,大多是重疾病者;害了轻症的人均安排在东边。
她看了一眼,对布局有了大致了解。
就在她查看时,又有几个病死的灾民被戴着面罩的士兵拖到西南口,等待一同烧化。
除了亲人的哭喊声,还有其他病人传来的咳嗽声,激不起一丝波澜。
事不宜迟……
云姝心底渐沉,得赶快将药发放下去。
霍桓看了眼她,留下一句“跟我来,”便朝一处走去。
云姝忙跟上。
不到一刻,他们到了一道白色帐篷外,外面有两名守卫。
霍桓掀起帘子进去,云姝跟着进去后,看到这里面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一张椅子,十分简陋,像是行军打仗的布置。
没多久,一个年轻男人得到准许进来了。他面容白净,看着很是斯文。
“赵太医,如今病者有多少?”
年轻男人随身掏出一个簿子,迅速翻到页面,禀报道,“截至今日申时,重病者两百又一,轻症共计六百二十。此数一个时辰前已经传给朝中。”
云姝自他念出数字,眉头便紧锁着。
太多了,药根本不够。
这般想着,她将药箱卸到木桌上,取出药粉袋子,将药粉细分成份。
赵泉报完数后,犹豫要不要出去。然而想到疫病不容乐观,又禀告道,“霍大人,越来越多灾民染上疫病,连看守的将士也有患病,怕是还需要朝廷再派医者过来……”
他说完,发现身旁男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纤弱背影上,似乎没有听他说话。
他疑惑看去,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低头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淡蓝色布袋。
他来了疫区几日,从没见过这姑娘,这是何人?
朝廷前段时日早已下令,闲杂人等,无令不得进入疫区。
这女子,是霍大人带进来的?
他正想询问,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叫喊声,惊起城郊的死寂。
那道喊声既高亢,又兴奋,还有些疯狂。
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孙太医。
赵泉不解发生何事,正想出去看看,却在门口被一道飞快跑来的身影撞个正着,差点撞飞到墙上。
“哎呀——”那人捂着撞疼的脑袋,咬牙嘶地一声,正是刚见不久的孙太医。
孙乌苗无暇顾及想跟他说话的赵泉,眼睛在屋里逡巡一圈,蓦地一亮,就要朝望向他的女子走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住。
霍桓冷然看着他,铁臂岿然不动。
孙乌苗察觉自己鲁莽了,忙收住脚步,然而脸上仍挂着激动之色。
“好了,那人好了!”他的嗓音微微颤抖。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云姝和霍桓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着,声音因激动显得尖利,“姑娘,你用的什么法子?”
“脉象平稳,厉瘴好转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发现稀世珍宝。
赵泉听到此话,内心大震,原本疑惑的神色褪去,不可置信看向云姝。
迎向屋内人疯狂求索的眼神,云姝毫无波澜,只是让他们过来,一起分发药粉。
孙乌苗走近,看到眼前的褐色粉末,仍回不过神,痴痴望着,“这就是能治厉瘴的药粉?”
得到云姝肯定的答案,拿起粉末纸张的手抖了抖。
“孙太医当心,这药珍贵,可不要浪费。”
赵泉也神色激动看着这药,问道,“云姑娘,这药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云姝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答。
祖父生前常跟她说:医身容易,医人心难。
可对她来说,医身难,医心难上加难。
她直到这刻还在怀疑,祖父当年是不是所托非人。
为了林知珩和城郊灾民,她押上的是自己和金鸡纳树的未来,甚至还有整个王家的命运。
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云姝没有答案。
不过,她忽然想起件事。
她年幼时,祖父医者之名已经在群柳郡名声大噪。王家生意也因此水涨船高,办得越来越大,甚至疏通了不少渠道。
因而,有些被抢了生意的同行十分眼红,心怀愤恨,便暗地给王家使绊子。
有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到他家,说是家贫,母亲又生病了,想当药童,补贴家用。
祖父见他机灵又孝顺,留下了他。
一年后,群柳郡举荐供应皇家的药商,王家本以为是囊中之物,却在这时发生了件大事。
就在名单出来的前一夜,王家药房走水,所有贵重药材和方子烧得干干净净。
那夜祖父刚好留在店中,及时发现,冲进去,却没有抢救那些贵重方子和药材,只是将困在其中的男孩救了出来。
后来,官府审判,才知道便是那男孩放的火。
他收了其他药商银子,混进王家,毁坏王家药商的根基。
真相大白后,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也勃然大怒,要求官府将那少年绳之以法,却被祖父拦下。
她那时十分不解,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不救方子和药材,却要救那细作。
然而,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似乎一点也不为此事心烦。
“做人做事,从人从心。”
“小姝儿,祖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人从心……
云姝想,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