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右好不容易从陈忠年被杀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听到这话侧头看去,就见到了钟昭虽然微微敛眸,但仍然难掩兴味的目光,以及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想起刚刚这人毫无波澜地提到陈忠年可能会出事,忽然觉得有些遍体生寒。
“可这样很危险。”苏流左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皱着眉头不怎么赞成地道,“小江大人……”
钟昭轻轻摆手:“没事。摘星草就在我身上,他不敢杀我。”
说到底,虽然钟昭现在还没参加科举成为官员,但他依然是端王也愿意给个面子信任的人,苏流左当下劝了一次,没被取用,就不会再劝第二次了。
“那公子,你自己保重。”他抱了抱拳,给苏流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马,自己三两下跳到房梁上,几息间就消失在了钟昭面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宵禁的时辰越来越近。随着馄饨摊老板收拾好东西,缓慢的脚步声远去,此处便只剩下钟昭一个人。
不过兵马司的人没叫他等太久,钟昭在原地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江望渡带着三两个穿着官服的巡卒走了过来。
大概是腰间挂的那把剑真正饮了血的缘故,哪怕只是一日不见,钟昭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江望渡的神情出现了变化,过往的轻狂刹那间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身上缓缓散发出的肃杀之气。
有那么一瞬间,钟昭几乎以为对面的人不是初入官场,顶着个六品官就觉得心满意足的江家二少爷,而是十年后饱经沙场,满朝文武大臣都不得不高看一眼,随随便便投去一瞥就能叫人敛息闭目、不敢直视的青年将军。
钟昭微微扯了扯嘴角,突然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掩在袖中的双拳。
就是这样。
钟昭在心里说,他最恨的就是在江望渡身上,看见这种仰靠自身能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意气风发。
“眼下宵禁在即,你却还在此处逗留……”江望渡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停在原地,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钟昭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随后江望渡继续问道:“是想挨板子?”
“非也。”秀才本就有见官不跪之权,再加上钟昭之前同江望渡见面时,就已经把人得罪得很彻底,现在再卑躬屈膝也没用。
于是他摇摇头,只是相当敷衍地拱了拱手,就径自对上江望渡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听闻江大人要见草民,特意在这里恭候。”
夜晚空旷的街道上,在钟昭这话落下之后,很应景地刮过了一阵微风,将江望渡额边的几绺碎发吹起来,又很快落回原位。
“是吗,这么自觉。”江望渡闻言微微扬眉,原本因面无表情而产生的冷厉感消融了一些,五官都连带着生动起来。可他的手却将剑抽出一半,拿剑刃抵在钟昭的腰上:“不怕我杀了你吗?”
在这个距离下,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钟昭眼下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跟江望渡的个子差不多,看他眼睛的时候是平视。
仇敌在很多时候是除亲眷之外最互相了解的人,钟昭能很清晰地看出对方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大概率是真想要他的命。
只不过就像他之前跟苏流左说的那样,有摘星草在手,江望渡就没办法拿他怎么样。除非对方铁了心要杀他,连自己娘都不顾。
而这一点没人比钟昭更清楚,江望渡虽然狠毒,在有关母亲的事上确实是个孝子。永宁三十八年蓝夫人去世,江望渡大老远从边关赶回来为母亲扶灵,因为无诏回京,被以端王为首的官员弹劾得像孙子,回去之前受了四十廷杖,连累镇国公府三世不降的尊荣被收回,其他罚没的珠宝银票不计。
“那您就试一试。”钟昭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看看是我毁了这东西的速度快,还是您杀掉我的速度更快。”
江望渡的视线在他手里的瓶子上掠过,无声地冷笑:“就这么个护身符,你打算用到几时?”
“既然说了是护身符,江大人何必管我用多久?”钟昭看上去语气轻快态度良好,然而实际上却唇齿相讥,“管用就行。”
此时他们二人贴得太紧,加之天已经黑了下来,江望渡带来的两个巡卒看不清钟昭拿了个什么出来,满以为是凶器一类的,抽出刀便要走过来。
江望渡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抬起手挥停了想上前的几人,眯着眼睛盯了钟昭片刻,忽然探手去拿他手里的瓷瓶。
钟昭的反应也不慢,将手往身后一背,江望渡就投怀送抱一般撞了上来。
身体接触到这种程度,钟昭侧过头感到有些反感,眉头也下意识地蹙起,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果不其然,江望渡人虽然挨了上来,手的落点却忽然发生改变。钟昭不过是蹙了蹙眉的功夫,对方就已经摸上他另一只手的袖口,将里面放着的东西拽了出来。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江望渡收起剑后退两步,“现在物归原主,没有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