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现在算是弄清楚这爷俩平时的相处方式,无非是不断的贬损、嘲讽、碾压与谩骂。明明是这样一个以爱之名造出来的灵魂,却在拿弗他利一声声“你不是祂”、“你永远也成不了祂”、“你这个冒牌货”、“你是我不能见光的耻辱”中,慢慢陷入自身存在主义危机,以至于异化为现在这个样子。
那一边,逻格斯倒是毫无反应,脸不红心不跳。约书亚轻轻拽了拽拿弗他利的衣摆:看来你没能切中祂的痛点。
拿弗他利: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黑发约书亚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个阴恻恻的笑,用自己本来的声音道:“笑话,你们不会以为几句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的话还能对我起什么作用?告诉你们吧,我同意逻格斯附身于我正是因为我们享有共同的目标:都想毁灭这个世界,叫那些让我们失望的人一同陪葬。而祂答应赐予我无穷的力量,并帮助我复仇,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实际上,我还觉得是祂对你们太有耐心,毕竟那些切肤之痛,那些铭心之恨,那些刻骨之仇都没有发生在祂身上,可我却是实实在在地千疮百孔了啊!”
祂一挥手,直接把拿弗他利给震飞出去,后背撞在神殿墙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约书亚本能地回头想去关照弟弟,没想到却被另一个自己扯住翅膀拖回到跟前。
“我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的翅膀吗?”黑发约书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坠冰窟的寒凉,“这羽毛的触感像丝绸一样光滑柔软,又像积雪一样洁白蓬松,真是令人爱不释手,不像我的翅膀……”
祂的手指在约书亚的翅膀上摸来摸去,时而没入丰厚的羽片撬动羽根,时而又在浅表逡巡流连。
一阵警觉袭击了祂的脊梁:“你想干什么?”
“人们看到一片无瑕的新雪,往往会想踩上一脚;看到一名纯真的处女,往往会想夺走她的初夜。”约二不紧不慢地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祂五指插入羽根,指节并拢,狠狠一撕。
约书亚痛得惊呼起来,翅膀上立刻渗出鲜血,白底红痕,触目惊心。
黑发约书亚张开五指向上一扬,羽毛如雪片般纷飞。
拿弗他利刚从撞击中缓过神,就听见哥哥的惨叫,急忙想来营救,却被一道铁箍一样的黑气死死扼住咽颈,钉在墙上。祂眼珠暴突,仅有的一只手拼命抓挠着那股控制着自己的无形之力,在苍白的颈间留下道道血痕。
黑发约书亚反手又在那位死而复生的神明翅膀上薅了一把。
约书亚痛不欲生,声带似乎都搅在一起,发不出声音,牙齿打战。祂想把羽翼隐藏起来,这样自己就能坠落下去,逃脱魔爪,可约二偏生不让,用强悍的法力牢牢压制,逼迫祂双翼大张。祂一手拎着祂翅梢上最长的飞羽,仅靠这一根羽毛支撑祂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像杀鸡拔毛一样一把一把往下撕扯。
“我们三个之中,就你的翅膀完美无缺,凭什么呀?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住手!”有人喊道。
约书亚眼前弥漫着猩红的血雾,这声音却像金石敲击一般铿锵有声,让祂灵魂深处随之一振,竟是强撑着又睁开了眼。
是崔斯坦。
这位曾经的人王拍打着灰扑扑的翅膀飞上来。约书亚看见他的面孔一点都不威仪,一点都不具王者风范:眼泡浮肿、湿迹纵横,连英挺的鼻子都变成猪肝红,仿佛刚在寒风里冻了几小时,简直斯文扫地。
崔斯坦开口,声音嘶哑呜咽:“求求你,住手吧!我以你养父的身份哀求你,请放开祂……”
他是真的痛啊,痛到灵魂深处,痛到骨头缝里。那个他不愿提及名字的人,那个赐予他死亡的人,每一次从他的约书亚身上拔下一根羽毛,便是在他的心上掏出一个血洞,他感觉自己被凌迟,被千刀万剐,被油煎镬烹……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黑发约书亚躲了起来,又换上逻格斯跟他们对话:“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崔斯坦颤抖着伸出双手,伸向约书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放过祂。”
逻格斯眼中重瞳转动,仿佛同一具躯体中的两个灵魂在沟通商议,末了,祂抬起头,又重新换上约二的声音:“我要你,跟我走。”
“去哪儿?”
“去人间,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什么你都得答应,这是条件。”
“好。”
祂松开手,约书亚像风中残翼一样自由落体,可祂却凭着坚忍的意志和说好不放手的决心又飞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即将步入显而易见的深渊的人类——祂曾经为他加冕,使他成为人王。
他真是我的宠儿啊!祂叹了口气,发现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偏爱,假装对所有的造物都一视同仁。
崔斯坦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
“这不是你的战斗!别去,崔斯坦,是陷阱!”
他回头看着祂,脸上的悲戚已然收起,再也无法遮挡那呼之欲出的王者之气:“只要事关你,就都是我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