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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熄灯(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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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孤身前往示剑城寻祂。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苦夏的毒日底下,从城中大街的最东头走到最西头,又从最西头走到最东头,茫然无措地辨认着每一张从旁经过的脸,渴望再次见到那个熟悉的,疲惫而憔悴的身影——祂全看在眼里。

为了防止他回“家”,祂驱策大风刮倒茅屋,仅在废墟上给他留一只草篮——正是他士师父亲送的那只。里面的食物原封未动,足够他撑一段时日。

就这样,崔斯坦猝不及防地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没有退路,也看不见前程,唯一的财富是一只装满食物的草篮,然而连这也很快失去。

当他在示剑城中失魂落魄地走着,手里的草篮晃晃悠悠,早有几双眼睛盯上了他。天色昏沉,很快夜幕降临,街上人烟稀少,从两旁房子的阴影里转出四个比他稍大的孩子。

他们将他暴打一顿,抢走了他的草篮。崔斯坦拼尽全力,也只保住了一块粗麦面包。

直到听不见那些孩子的声音,他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掀开衣服检查伤势。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比成年人以为的要顽强一些,加之从小在树林里摸爬滚打,崔斯坦远比他看起来的要皮糙肉厚。那些孩子的施暴,仅在他消瘦的胸膛上面留下几个乌青的脚印,手臂和小腿上不同程度擦伤,嘴唇被牙齿磕破,额角流了点血,除此之外,竟并未伤筋动骨。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一个不挡路的角落,蜷缩着坐下,拿出那块粗麦面包。

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崔斯坦知道自己必须要吃东西。

他把那块面包一分为二,一半揣进怀里,另一半捧在手心,混着血和泥一起吃下。

他没有流眼泪,因为养父告诉过他,男子汉的眼泪只应为心里装着的人流,而那几个混混无赖显然不够格。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一块柔软的织物在轻蹭自己的脸。

回头一看,原来自己正坐在一间圣所门前,夏季的熏风吹起帐幔,轻柔地、似有若无地安抚着他,就像神明的目光。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上次和养父一起来,并没有机会到里面看看。这次,他刚一踏入,浑身便立刻被一种庄严肃穆的神圣感给摄住。

他看到中央有水池,便走过去净了手,又双手捧水把脸也洗了。

圣所其实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在圣所里挂着约幕帷幔的最里间是至圣所,据说神明的灵识就落脚于此。

崔斯坦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约幕跟前,生怕打扰神灵安歇。

此时已是子夜,圣所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火盆里的火都熄灭了,一切都静悄悄的。月光从帐外倾泻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一层暗淡的灰色,仿佛黄金蒙尘。

崔斯坦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面包,双手捧着放在高高的祭坛上,随即后退两步,跪在约幕前,双手合十。

“求求您,帮我找回我的父亲!”

他说的“父亲”,自然是指养父。

在祂听过的汗牛充栋的祷辞当中,崔斯坦的祷辞就算不是最差,也能名列倒数三甲。如此平铺直叙,如此没头没尾,甚至连最基础的对神明的尊称和致谢也没有。

但祂就是无端地感觉到他的诚意。

在作为他养父的时候,祂不便与他太亲近,唯恐他会因此生出依赖之心,但以神明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那一晚,祂使崔斯坦在约幕下睡了,破天荒允许他抓着自己衣裾的一角入梦。

梦中,一个浑身笼罩着金光的男子走近他,温柔地替他涂抹油膏,治愈了那些青紫的疮疤。这个神秘人对他说话,一开口竟是养父的声音:“孩子,你必须为自己寻找一个目标,只有这样,自哀才不能将你吞没。”

随着拂晓的第一缕晨光,他便像重获新生一样苏醒,全身上下的伤痛都消失了,只有梦中那人的话仿佛刻在心上一般记忆鲜明,浓墨重彩。

我要为自己找个目标。他喃喃道。

示剑城不大,他没花多少力气就打听到那伙孩子的住处。那是在下城区一片简陋的窝棚,几乎就是在两排房子中间,用竹竿撑起一块油布,下面铺上草席。地面潮湿发黑,腥臭扑鼻,两侧房屋的墙根底下都是排泄物的痕迹……寄居在此的大多是孤儿,也有不少是妓女的孩子。

崔斯坦走进去,仔细避让着地上的秽物,但还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声脆响。低头查看,却是他那只草篮的遗骸。

响声惊动了正在窝棚里睡觉的几个孩子,他们翻身起来,崔斯坦注意到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手上,还拿着一块属于自己的肉干。

“这块肉干是我的,请你还给我。”

对方冷笑一声:“你从哪看出来的?上面写你名字了?”

“我知道是我的,因为这是你昨天从我手里抢走的。”

崔斯坦上前和他扭打在一起。其他孩子并没有上前帮忙,只是起哄似的围成人墙,拍手叫好,为出自他们中间的那个孩子鼓劲。

许是他今日运气点背,又许是才从梦中醒来力气尚未恢复,这个明显比崔斯坦要壮一圈的孩子居然败下阵来。

崔斯坦以胜利者姿态仰着脸,他虽然赢了,但赢得鼻青脸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将那块肉干一分为二,一半揣进自己怀里,一半仍旧递给那个大孩子。

“如果你饿的话,就拿去吃吧,但请不要抢别人的食物。”

那孩子气得将肉干朝他劈脸扔来:“你等着,再要让我在示剑城里看到你,我把你做成肉干!”

崔斯坦没有理睬,径直回到圣所,将那半块肉干再一分为二,一半端端正正地放在祭坛上。

在场的信徒都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四分之一肉干?这跟去拜访一位身份贵重的人有事相求,却带去猪饲料作为信物有什么分别?这哪里是献祭?这分明是挑衅神明!

崔斯坦却浑然不觉。约幕前的软垫已经跪满,他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瘦骨嶙峋的膝盖直接磕在坚硬的石板上,与大家一起祈祷。

“您告诉我要找个目标,我照做了,接下来呢?”

见神明不答,他又急切地追问:“您可以答应帮我找回家父了吗?”

旋即,他又自我否定道:“不对,不可能那么容易。父亲说过神示大都晦涩难懂,您说的‘找个目标’一定不可能只是字面意义,一定对我还有别的要求,只是这要求是什么呢?

“不行,我还得再好好想想。”

良久,他就这么跪在约幕前思考,信徒们在他身边出出进进,往来络绎,他却像毫无知觉。神明的意图对于他现在这颗小脑瓜来讲过于庞杂抽象、难以揣摩,但他仍旧不遗余力地试图破解,想要抓住一星半点的闪光,因为他相信勤能补拙。

直到暮色四合,他又在约幕下睡去。

子夜时分,他被外面的脚步惊醒,便悄悄起身,躲到约幕后偷看。

进来的竟又是那伙抢走他草篮的孩子。

他们似乎并未被这里神圣的气氛感召,依旧不知羞耻地大声喧哗,嬉笑打闹,碰翻了净手池,撞倒了燔祭盆,信徒们焚烧祭品留下的灰烬撒了一地,又被他们踩得到处都是。

而后,他们又将手伸向了祭坛。

祭坛上放置着各种用黄金制成的祭祀圣器,有酒杯、果盘、香炉、灯台等等,不一而足。那些孩子拿出一只麻袋,将金制圣器一股脑儿装进去。

“大哥,这些东西就算偷出去,也没人敢收吧?”

“怕什么?没人收就叫它们烂在我手里,扔进臭水沟里也行!管这地方的老头子今天叫我当街吃了巴掌,脸上到现在还火辣辣的,还说什么我这样做会招来‘神明之怒’,我非叫他知道什么叫‘卡巴之怒’!”

原来这孩子叫“卡巴”,崔斯坦暗暗记在心上。

拿完金器,他们又发现了崔斯坦放在上面的一小块肉干,于是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是哪个穷鬼把这种东西放在祭坛上?这也拿得出手?”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吗?神明是不会保佑穷人的,连看一眼都不会。”

“而且祭品要烧掉才管用,放在祭坛上全是白费。”

“不仅穷,而且蠢。”

“要是上帝老儿会为了这半块肉干保佑他,我卡巴从今天开始跟他姓。”

“很遗憾,我并没有姓氏。”崔斯坦从约幕背后钻出。

“怎么又是你?”卡巴被吓一跳,随即便像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露出讥笑。

“你不会就住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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