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就是这个和旅行者同行的孩子。
萍姥姥正视这个孩子,仔细地端详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容。纯黑的发,漆黑无光的眼瞳,皮肤洁白,五官深邃,身个不高,浑身上下也就脸颊肉多一点——看上去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异国小姑娘。也难怪她们第一次在旅行者身边见她时没有察觉到异样。
但只要注视那双无光的眼睛久了,就会发觉她毫不掩饰的非人特质。
她始终以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好奇他们的一切行为,好奇他们的文化,好奇他们对神明的信仰……
这在七神治理下的提瓦特很罕见。
就像是,从无神统治的,偏远地区出来的,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她看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新奇与喜悦,恍若新生稚子。
很少有人会对一个充满好奇的,安静乖巧的初生婴儿产生恶意,生灵对幼崽的保护携刻于基因中,人们喜爱初生的婴孩,宠爱无知又温软的孩童,就像野兽舐犊一般。
那是本能。
也幸好这是本能。
所以这个孩子一路走来,见识到的都是人类对她的善意。她从象牙塔出来,又进入了另一个象牙塔,她真挚炽热地喜爱这个世界的一切,这种温暖传递给每一个接触到她的人,人们将温暖又传递给她——如此形成良性循环。
这么巧合的吗?若说这其中没有长者的保护,萍姥姥是不信的。
老人想到了那位金发的旅者,想到了这个孩子明面上是以至冬国外交官家属的身份进入璃月的。
老人笑了笑,为她有家人朋友细致妥帖的庇护感到高兴。
“老婆子我,还是要向你正式道谢。”萍姥姥说,“你帮助了璃月。”
米洛有些不明白:“我没帮助你们什么啊。”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帮过了璃月。
她喜欢的只是人类,而不是神明治下的国家。璃月很好,她知道的,她喜欢璃月的人,但不喜欢璃月的神明。
仅仅因为对方是神。
所以她不会帮助璃月,所以萍姥姥这个道谢完全没有道理。
萍姥姥温柔地注视着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奥赛尔的封印远没有人们看上去这么容易。他本身是漩涡之魔神,千年前足以与帝君一战,人类孩子的武器想要重创他,需要时间,而时间的推移需要人命填补。”
“或许大战当前,寥寥几条人命换来胜利是理所当然的牺牲,但老婆子我还是有些不忍心。”
“你咬伤了奥赛尔,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加快了这场胜利的到来,也避免了不必要的牺牲。这就是你对璃月的帮助。”萍姥姥垂下眼眸,“不论你的举动出于什么理由,我应当是要感谢你的。”
米洛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的衣服都是索菲娅准备的,多以至冬风格的裙装为主,今天是一件深蓝色的裙子,白色的内衬,短靴前端有些钝——很可爱,符合人们对文静少女的刻板印象。
米洛面上是克制不住的红,她对这种紧张又有些不敢见人的情绪感到陌生,于是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可以问姥姥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孩子。”
“我以前很好奇,为什么璃月人这么舍不得岩神,却不把他留下来?达达利亚说,因为生者留不住死者,所以璃月人不做无用功。”米洛对语言的表达愈发流畅,“我觉得这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姥姥,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在问作为仙家,知道岩神仙逝真相的萍姥姥:为什么摩拉克斯要对他如此珍爱的璃月,如此重视的璃月人民放手呢?
米洛学到的知识,见到的例子,都是珍爱的事物要牢牢攥在手里,不许旁人染指半分,也不许任何外力伤害自己的珍宝。包括维尔斯对她这个妹妹,都是捧在掌心不肯让她见识人间的苦难的。
摩拉克斯是她见过的,第一个选择放手的同等级存在。所以他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米洛很好奇,真的真的很好奇。
“……”萍姥姥笑了笑,“老婆子我大胆一些,想来帝君不会介意我这点冒犯。”
人类的老者告诉她:“帝君统治璃月三千七百年,对璃月人民来说,他是大家的君父。璃月习惯了被他保护着前进,习惯了听从他的决定,也信任帝君的一切决策。”
“不管帝君的离开有何用意,璃月都相信帝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无条件信任帝君的一切选择,如果帝君要璃月自强独立,那我们就这么做。就算再舍不得,也要这么做,因为那是帝君希望看到的。”
为什么如此不舍还要放手?
因为对方希望你这么做。
“而且,多么漫长的寿命也会迎来终结的那一日,不是今日,也会是未来的某一日。”萍姥姥看向那些尚未吐蕊绽放的琉璃百合花苞,眼中似有怀念,“意外总是不期而来。”
就像这次的奥赛尔,就像千年前逝去的归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