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工作内容后,门上的小窗自动打开,状似口服液的小瓶从窗口落下。
“房间号OA7W,早饭已送达。”
终端的新闻推送模块已经开放,模块内有滚动字幕播放N21内部各种新鲜出炉的情报。
路麦一边吮吸着让人作呕的早餐,一边浏览新闻。
比如O区住宅地出现脱离管制的服刑者,该服刑者精神状态不稳定,请附近居民外出时多加小心云云……
再比最新入住N21的几名服刑者,有犯了经济罪的年轻女性,有犯了诈骗罪的中年男性……
六点整,门禁自动解除。
路麦离开住处,跟着导航,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在灰扑扑的建筑群中找到了那家“螺丝工厂”。
顺着人流来到工厂入口,一名工作人员扫描了她的终端。滴的一声,终端的面板显示出一串新的代码,下面有一行小字提醒:
请前往与代码对应的工位。
路麦在这兵马俑坑般的工厂中找到了终端指示的位置,位于流水线上的一个小隔间,刚好可以坐一个人。
落座之后,面前的桌板上写有详细的操作内容,包含待处理零件通过履带被运送到她面前至离开这段时间中所要做的全部工作,每个步骤都有清晰得令人咋舌的图解。
分工明确,操作明确,零经验也能即刻上手,这就是流水线被发明出来的意义。
不计其数的工位逐渐被依次入场的服刑者全部填满。
路麦边上的工位坐着一个左肩多长了一条手臂的畸形人,这种畸形人她在博览会的会场上也见到过好几个,胖子对他们表现出一种不屑的态度,导致她没法多问,只能把胖子的行为归结为对残障人士的歧视。
对成长于和谐环境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路麦来说,用异样的眼光去看残疾人肯定是不对的,但内心的恐惧到底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情感。那些人和肢体被仿生材料替代的半机械人一样,明明仍是人类,却有一种类人而非人之物的气质,不可避免地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不用指望三条手臂的人干活更有效率,因为那条多出来的手臂并不具备“手臂”的功能,更像是长在身上的一块巨大肉芽。或许那就是一块肉芽。
路麦没敢仔细看,用余光瞄了一眼,然后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的操作说明,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七点整,工厂内的广播发出指令:工作开始。
面前的履带应声而动,大约三分钟后,第一份零件抵达路麦的工位。
一条手臂。
一条仿真的手臂。路上那些皮肤冰冷的半机械人用的可能就是这种手臂。
她按照图解,掀起对应位置的皮肤,依次拧上螺丝,然后再将那块皮肤盖好。
确实是逼真的皮肤触感。
手腕部位的皮肤下,甚至埋了从表面可见的人造血管。不知道都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
明明是拧螺丝的工作,却拧出了肢解一样的恶感。
恶心的感觉随着工作熟练度的提高而逐渐消退。
熟能生巧的结果就是:大脑越来越空,越来越困。
就在路麦即将遁入梦乡之时,一阵流窜全身的刺痛将睡意迅速驱散。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般疼痛。
路麦以为自己要猝死了,不过很快就发现其实是被电击了一下。
如此循环了四个钟头,进入午餐时间。
随着履带送来的不再是零件,而是一支营养液。
等到履带完全停止运动时,广播发出指示:“请各位服刑者领取午餐。餐后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请大家养精蓄锐,为下午的工作做好准备。”
下午的工作时间依然是四个小时。
路麦一直在犯困和被电醒的流程中循环往复,工作结束时整个人已经外焦里嫩。
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如此枯燥刻板的工作竟然还没有被机器人占领,简直匪夷所思。
服刑犯还真是价格低廉的劳动力。
在广播的指示下,所有服刑者依次离开工厂,通过出口闸机的时候,终端震动了一下,身份卡上的剩余刑期发生了变化,同时底下新增了“积分”的项目。
紧接着又是一条新消息:“亲爱的,辛苦了,赶紧回宿舍休息吧。”
路麦:“……”
路麦是个小年轻。虽然已经开始接受社会的毒打,但仍处于尚未向现实低头的阶段,总会生出“不服”的心态,以及衍生出的“不听劝”的脾气,除非她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了还没把南墙撞开,不然,哪怕她和南墙同归于尽,她都不算自己输。
从前面对上司或长辈的规劝,路麦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如今在可疑人物的温馨提示面前,她更加没有“听劝”的道理。
可疑人物让她赶紧回去,那她就偏要在外面转转了。
虽然N21的性质是监狱,但也没有完全剥夺其居民的人身自由,在工作和门禁时间之外,服刑者每天还是有那么几个小时是可以用来自由活动的。
门禁从晚上九点开始到次日早上六点结束,一小时通勤,七点开始工作,下午四点下班,中间有一个小时的午餐及午休时间,而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中间的五个小时,就是服刑者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听起来相当人性化。
路麦决定趁这段时间先熟悉一下住所周围的环境。
她沿着本片区那一长排名为独房实为牢房的建筑向前走,在排屋的尽头处意外发现了一大片长势喜人的花丛。
应该是某一类因为无人打理而大肆泛滥的杂草。
只是一旦开了花,连杂草都会变得赏心悦目。
绕过花丛,继续前进。
前方是一片废弃建筑群,围墙上残留着“某某生物研发”之类的字样,看起来像是已经衰败的生物科技产业园。
路麦原本只想在外面看看,但当视线穿过那些生锈的栅栏后,顿时被园区内部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片园区不知道被荒废了多久,硬化过的路面已被顽强的杂草钻得千疮百孔,就在一丛茂密的杂草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晃动,连带着一整片草丛都摇了起来。
那是一条胳膊。
见鬼。今天好像是和胳膊有着孽缘的一天。
就像是陷入泥沼的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挣扎,那条胳膊无序地晃动着,手指一张一合,想要抓住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