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皇帝本人以外,朝中少有人知道,清河王之所以封得早,并不是受重视,而是因为太后当时想把他打发出宫。所以晏绝满十岁没多久,就被有意安排了一个幽州的外任,在那里呆了好几年,最后被他找个职务变动的借口召了回来。
这让皇帝隐隐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太后对晏绝仿佛有种深藏的,难以觉察的厌憎。
可不管为什么,对他反而是件好事。
作为皇帝,他必然要用宗室的力量来制衡朝臣,同时还得防备太后的干涉。咸阳王虽然明确站在他这一边,但对方毕竟是叔父,难以完全受他控制和利用,相比起来,清河王则可以说是绝佳的一柄刀。
皇帝半点也没有泄露出内心的思绪,不动声色笑道,“如此说来,清河王在此事上亦有功劳,值得重赏。”
“为皇兄分忧是分内之事。”
晏绝的举动和回应都如他所想的恰到好处,和过去的许多岁月一样。
于是,皇帝又当着咸阳王的面和他寒暄了几句小时候的趣事,在冬日炉火温暖的殿内,几乎营造出了一种温情脉脉的气氛。
晏绝噙着平淡的笑意,像往常般作出合适的回应。
他当然清楚这位皇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敢让苏太后再次染指权力,所以让咸阳王监国,但又不完全放心咸阳王,所以再多增添一方制衡。
其实太后多年以来,面对棘手的位置,也常常是这么做的。
畏惧和提防着太后,最后却也变得像她。
但太后报复梁巡礼的那一夜,其实是他早早预料到的,因为在检举李家谋反罪的李怿同乡堕马而死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场报复将要到来。
可他还是什么也没做,直到那夜,看到遥遥的火光映在黑夜里,令人错觉能听到其中的惨呼。
梁巡礼投靠皇帝,得罪了太后,得到意料之中的下场,他对此毫不同情,也没有触动。
如同因果循环,这一天必然会到来,或早或晚,血债总要被清偿。
他自己也是一样。
然而他身上背负的所有罪孽,若要到清算的那一天,恐怕连堕入无间地狱,被业火焚尽,也不足以得到偿还吧?
*
御驾南巡回归,引起了城中许多讨论,而且过了没几天,宫中又传来一个好消息:皇帝因喜得一子,当即宣布罢朝三日,并按例大赦天下,以示普天同庆之意。
这段时间,傅苒早就回到了谢府。
所以阔别数月后,她终于看到谢青行不用当值,在家安稳地呆了几天。
看得出来,虽然没有大摆筵席之类的举动,但对于谢青行回来的事情,大家都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谢晞容。
“大兄!”谢青行刚回来第一天,谢晞容马上就跑去诉说了自己对长兄的思念,“你可算回来了!二哥三哥整日就知道与国子监的同窗论学,连陪我逛个西市都不肯,太过分了!”
谢青行听完笑着承诺她,只要有空一定会陪她出门去看新开的胡商铺子。
除了东郡公谢易照旧没有任何表示,甚至看到谢青行一切平安,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欣慰之情,在家宴上板着脸问他:“此番随驾出征,可有所获?立下何等功劳?”
谢青行却完全不意外,平常地回复道:“尚可,圣上英明神武,所到之处流寇尽除,如今边地秩序已定。”
他对父亲的态度和东郡公对待他的态度没什么区别,一问一答,语气平淡得像在朝堂上论政,全无久别重逢的温情。
反倒是在其他弟弟妹妹们面前,他向来要温柔得多,知道傅苒刚刚回家,便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和崔家娘子玩得是否开心。
说到这件事,傅苒回来之后不久,就收到了崔鸯的信。
崔鸯写信告诉她,竟然真的和母亲沟通了婚事。
“苒苒吾友:暌违数日,思卿前言,深觉有理,吾当与家慈倾心相谈,以解其忧……”
在信里,她说李夫人十分惊讶,似乎还有些伤心,或许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想要这样最理想的安排,以至于情绪所致又病了一场。
但最终,李夫人表示会听从崔鸯自己的意愿,崔鸯也不能全然肯定究竟是好是坏,但事情总归已经发生了转机。
写完这一封长信,带着幽香的信笺上是落款和祝愿:“此致,顺颂时宜。”
傅苒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出神之余还有些犹豫。
李夫人的想法她也能理解,虽然李七郎本人不算多么才华出众,但毕竟是世家子,论家境长相都不算差。何况凭崔鸯母亲的情面,父兄的名望,嫁过去之后李家人看在崔氏的出身上总归都不会薄待她。
站在父母的角度来说,这桩亲事虽然称不上十全十美,至少也是稳妥的选择。
但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崔鸯本人的心意,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想到这个选择可能会影响别人的命运,就变得不好判断了。
改变这个点,对于崔鸯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