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肯定的。或许不清晰,或许没能及时准确的被定义。可那就是爱。
没谁会花五年的时间去同情一个人,也不会只同情一个人。 他说她竟然是爱她的,这话不是对这份感情的怀疑。梁恪从没爱过谁,爱对于他来说太过抽象。
他习惯理性,善于分析。有疑就要求解,最复杂的方程式也有一套隐秘的解题规律,只要解它的人善于思考。
可爱最不需要思考。爱由心,不由人。在缜密的思维也下不了爱的定义。
所以,太过理智的人爱起来总是有所欠缺的。非得狠狠的疼过一回,让每颗理智的细胞挨着疼个遍才算完。才能激起压制在最底层的感性来。
怎么能不爱呢。
从那年安然缩着肩膀站在教室跟他说可以,或者是停下车帮她收拾撒了一地的麦子,看到松垮发黄的棉T恤时心里揪起的莫名小情绪。也或许是在别人嘴里听到她会被小流氓欺负,急匆匆的赶往巷口时。安然就以不忍心的方式存在于他心里了。
这么些年,他对安然,归根结底不过因为爱。
最后,吴辰宇揽着他的肩说,那么牛逼的人,认清了,就不能怂。
梁恪从来不怂。梁恪那么牛逼。
四月初的滦山是最美的。雪落一时,花开一季,冬天下的雪还没化完,早春里的桃花就已经漫山红了。太阳正当空,反射出的光都是粉色的。
安然坐在院里,抬头便是这幅景象。她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滦山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距预产期不到二十天了,安然的身子已经重到走几步路都费劲的程度。肚子太大,站久了腰都疼。主要还是她太瘦,吃进去的东西全长孩子身上了。上周产检,医生说孩子超重,她还挺惊讶。医生要她控制饮食,说到时候生起来遭罪。
安然吃的本身就不多,没控制的余量。但医生的话还是得听,尤其现在为整治过度医疗剖宫产都有指标了。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肯定还得顺产。可偏偏肚子里是个淘气的。别说控制,少吃一口都不行。不乐意。小胳膊小腿的,瓷实劲儿全耍安然肚皮上了。
安然被他闹腾的心慌。
安然跟二婶念叨,二婶说她怀了个会享福,不吃亏的。当妈的少近一粒米都怕断了他的粮。
二婶还说一看就知道是小子,姑娘劲儿不这么大,姑娘都养妈。儿子才这么没良心,从娘胎里就开始要债。欠他们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安然不用回,笑笑就完。
打进了四月,永强就从三天一趟改成每天一回。一老一孕在家,他不放心。
现在天越来越好了,还从县城弄来两躺椅。靠腰的位置还贴心的放了个软垫。
房檐下一摆,给俩祖宗晒太阳使。
老太太不坐他不说,专挑老太太坐上摇得正舒服的时候在旁边念叨。
怎么样,丫头,是不是挺好。
挺舒服的。
要么说还得是你吴哥,我不行,想不到这些。咱这卖的不行,这是你吴哥特意从网上定的。选材,打磨,尤其上面刷的这层漆,绝对环保无甲醛。哎呀,你吴哥嘱咐的可仔细了。你吴哥说了,给家里俩宝贝用,不怕花钱,只管往好了做。
永强一口一个你吴哥,听得安然心直突突。这可不敢乱接话,眼睛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身上瞟。
老太太俩眼闭着,双手往躺椅上一摊,悠闲着呢,根本不搭理他这茬。
媳妇再好,恶婆婆不领情。
安然转过头冲永强小幅度的吐了吐舌头,永强眉毛一挑,指指老太太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意思说老太太嘴硬。
其实老太太真没以前那么拧巴了。嘴上虽不饶人,但心里也认了。不然永强这么能念叨,她早不是这态度了。
永强这次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老太太面聊吴哥,全因为安然的一次小报告。那天,俩人互相搀着在院里遛弯儿,老太太突然跟她说,说她这辈子没当奶奶的福气了,永强就是只长了毛的青蛙--另一种。没治。
听她这么一说,安然挺意外。紧接着就懂了,这算是把人认下了。当然懂了,话也不能往破了戳。
于是,她嘴里一边安慰着,说,这不就是孙子么,当不了奶奶,做姥姥不也挺好。一边给永强打小报告。
没曾想,小报告后劲儿太足。永强往后再回来,三句话离不开吴哥。吴哥挂嘴边上。吴哥这好,那好,吴哥会疼人,吴哥最适合给人当儿子。
安然心想,这也太过了。老太太就算认下了,可也经不住这么念叨,没完没了,忒烦人。
最后真给老太太念叨急眼了,举着笤帚把他往外赶,让他谁好找谁去。
可能即将临产的原因,这几天安然心里都别别扭扭的不踏实。夜里睡不好,做梦不说,还总醒。白天情绪也不高,心里总是慌慌的。
以往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知道坏孕,并且决定生下孩子的那刻起,这种情绪就很少出现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孩子身上。看育儿书,定时做胎教,舒缓的音乐没让淘孩子安静,反倒把她教的舒坦。
永强都说这孩子来的好,把小木头变成鲜活的人了。
所以,当这种情绪再出现,安然脑子里各方面的小雷达又都立了起来。
整天绷着个神经,干什么都小心翼翼。十月怀胎,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这个时候可不敢出意外。
安然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心慌,不踏实,包括所有的焦虑情绪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脑子里的小警报一连响了几天,在某天晚上突然就停了。
一点余音都没。
那天产检回来,永强开车从路口刚拐进巷子,就看到安然家门口停着一辆车。隔着距离没看清车牌,先看出高级来了。
车身太大,半拉胡同都让它给占没了。
永强现在开的车也算中高档的了,就他家房后这路,贴边儿停不耽误在过辆小三轮。
这车不行,明显大了不少。人横着走还得擦它个边儿,胖点的都不定能过得去。
村里的路能有多宽,更别说还是前后都有人住的胡同道儿。它往里一杵直接给这条胡同断了路。
永强‘啧’了一声。
怕惊着老太太就没按喇叭,拿远光灯晃了晃,示意他靠个边儿。
他倒没事,停下车挤挤就过去了,安然不行,挺着大肚子,没法挤。
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压根不搭理他这茬。人就在驾驶室外的位置站着,对着安然家大门,垂着头,跟老僧入定似的。
入定肯定没有,嘴里叼着烟呢。
火星一直亮着,星星点点的,就没见有暗下去的时候。
瞧着年龄不大,抽的还挺有隐。永强嘀咕了句。
越看越上头,直接远近光来回切,一弱一强,照单打在梁恪停的车,以及他人身上。
其实这光打的多余。等他下来就知道了,车根本没挪的余地。中高档和顶级大辉腾之间差的不止是钱。
永强灯越打越急,可以说是很没礼貌了。
梁恪这才抬手遮着眼睛,皱眉朝这边看。
看见灯晃,也不动,就跟不知道晃的是他似的。
梁恪被光晃得眼前一片花,根本看不见坐在车里的人。只看见有辆车朝他这边开。
胡同是丁字型,到他这儿就是头。就算看不清人,心里也隐隐觉出些什么。
自打离婚那天,安然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过。安然的社交圈太薄,除了他以外,在栾城没听她念叨过其他人。所以,安然这一走,对梁恪来说近乎于消失。
地址是托人从高中老师那里要来的,因为这事梁恪催人好几回。可毕业太久了,老师也是抽时间去翻的档案。中午一收到的消息,扔下工作直接就往这儿赶了。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抓着钥匙就往这儿跑。甚至来的路上,也没想别的,太期待了。根本顾不上。
嘴里说着不怂,可等真站到这里了,心里边多少还是怵的。加上等这半天,空的时间太长,刚才顾不上想的这会儿全想了。再不怂的人也快被各种情绪撕扯怂了。
半年,变数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