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听安勇辉怎么安置她,对他们说的内容一点儿也没兴趣。她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这会儿要是出去了,以后就再没机会听到嚷了她十多年,也陪了她十多年的声音了。
这声儿听着可虚呢,蓄了三天的劲儿都没给蓄实。像是随便从哪刮来一阵风,都能给顺没。
“行了,跟我就别虚套了。你那边催的急,早就着急上火了。一会儿你回她句准话儿,我这边一下去,你就回。就说最迟两天。”
“妈...”
“这两天我不让安然近身,就可你一人熬,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心疼你。妈这一辈子,就生养了你一个,不疼你疼谁。可我养了你,临了我也得知道知道有儿子尽孝是个啥滋味。以后不管你回不回来,至少现在你是昂着头出去的。让街坊邻居都看看,人我没白养,你到底没做那丧良心的人。就不怕人戳你脊梁骨了。”
老太太气喘的急,安然听得更着急。心想,快别说了,这点气三个馍也补不回来了。再说你还没力气吃的下那么多。
老太太咋能不说,憋了好几天就等今天呢。这气儿刚顺匀,话头就接上了。
“在我这儿欠下的,你还了,咱娘俩这辈子就算掰扯清了。可那丫头呢,不管你跟她妈当年闹得多难看,可她姓安,身上流的是我们安家的血。我也看出来了,你不会带她走。这孩子跟你没情分。权当她福薄,爹不亲娘不爱,命里带的。命里的事我们管不了,那得命说了算。可这辈子你得让她走完,18了,不小了,搁村里都该出嫁了。不管出嫁还是干啥,你不能让她肩膀扛着嘴从这门里出去,那样嫁到谁家都直不起腰。”
“我不朝你多要,你出去十七年,一年存一万也得存不少。你拿一半出来,给这丫头,以后她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
17万的一半有多少,不难算啊。不用掰手指头就能给出得数。安然心想,老太太可真敢要啊。合着蓄了三天的力,就为着这个。一张口,直接把安勇辉的命要没了。
先不说这钱他有没有,他要真能拿的出,你还用得着搁家躺着么。没准这会儿咱家大灶就又开市了。
老太太糊涂了。
“妈,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从没让您省过心。我知道您心里怨我,指不定怎么骂我呢。我混蛋,不是东西,我该。这么多年一直就,就想当然的接着,避着。当年,我俩都年轻,谁也没把日子当回事。孩子有了,就生了。生下孩子才发现那日子跟自己想的太不一样了。一辈子守在这儿,穷乡僻壤,别说她过不下去,我都觉得憋屈。后来,她跟人跑了。我挺恨,觉得特没脸,连他妈女人都守不住。你骂的对,我就是窝窝囊囊扛不起事儿。还一山望着一山高。可,妈,我那会儿年轻,没经过事儿。你不能怪我。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摔打起来的么。
这么多年了,混来混去,不能说混明白了吧,就觉得自己当时挺不是东西。撇你自己,还,还给您留一累赘。我”
“妈,现在不一样了。真的,您看,您有孙子了。我还说年底给您带回来瞧瞧的。他马上要上小学了,你还没见过呢吧,我给您看看啊”
“看,跟我小时候是不是一模一样。这照片全是。一岁的,两岁的,这三岁的,四岁的,五岁的在这儿呢,......”
“像不像,是不是很像。所以,您好好活着,等我带他回来给您好好瞧瞧。小家伙聪明,比我好学。她妈妈教的挺好。”
老太太瞅了眼手机,白胖胖的小子笑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哈喇子都流出来。那双黝黑的大眼睛提溜儿圆,清亮的比山里的泉眼还透彻。说他像安勇辉不如说更像小时候的安然。就是比安然白,比安然胖。要是安然不用跟着她走街串巷,没准也能这么白。还招人稀罕。
安然在外边听着,自然看不到老太太因她软下来的目光。老太太跟谁都不会软,老太太硬气的很。尤其对安然,一个眼神就是一把刀。
“我是没那福气了。”老太太把头转向一侧,避开了手机上的小人儿。不能再看了,再看心就硬不起来。
“我都这样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下一分钟就是以后。”
“妈,钱的事儿,您一下要这么多,我真没法跟王秀交待。再说,您大孙子马上上小学了,这托人办户口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总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孩子上学。以后,她真要结婚,我手里有钱了还能不给。”
“你能给多少”老太太打断她。
“三万,妈,就三万。多了真没有。我这次来,就带了五万块钱,给了永强两万,就剩这些了。这钱还是我从公司提前支出来的,王秀不知道。回头我还得想法还上。妈”
“三万就三万吧,走之前把钱留下。”
十多年没见,母子俩不谈感情,不述愁苦,藏掩着各自那点心思,明里暗里的盘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很久,安然都没听到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老太太应该累坏了。
安然都听累了。她的累主要来自老太太,嫌她操的心太多。她也没想要钱啊。
安勇辉应该也累了。他的累主要因为钱,以为省下的却以另外的方式给了出去。
“辉儿啊,别怪妈。等你老了,跟我似得躺在这儿,那时再想就明白了。人这辈子啊,可穷可富,到了最后都是虚的。可临了就像图个坦荡,不亏不欠,走的才踏实。妈这是替你积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