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睡得不安稳,一会儿梦见承稷哄不好的哇哇大哭,泪水落下都化作了二进制的001010110……一转眼,又看见萧临川捏住自己下颌,眼神痛心与怨怼交织……再往后,连雪球球这个人畜无害的小狗都变成了凶猛的狮子,獠牙毕露,要朝自己撕咬。
顾矜惊退,脚下却是虚空,她瞬间坠入深渊,心脏狂跳,几乎窒息。
“唔——”她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抬眼望向窗外,天边不过亮起了一丝微光,想来不过卯初时分。
她翻了几次身,试图重新入睡,可脑海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了身。
顾矜披了件袍子,推开窗,冷冽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仰头望着天边,那抹浅浅的亮光正一点点地扩散开来,像是黑暗中撕开的一道缝隙。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在现实中从未见过凌晨五点的太阳,如今却生出了想要看日出的冲动。
卯初的晨光微微洒下,刚刚染白了太安殿琉璃檐角的边缘。
顾矜推开五明堂朱漆斑驳的角门,门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响,像是惊醒了沉睡的宫苑。
青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绣鞋边缘镶着的珍珠缀子轻扫过枯草,草叶上凝着的露水滑落,沾湿了裙角,立刻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仿佛悄然绽开的墨迹。
五明堂位于禁苑的边角,因登高祭祀而得天独厚,视野开阔。
门外百步之遥,几株梨树静静伫立,枝头的花骨朵尚未完全绽放,含苞待放间透着几分冷寂。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这句旧誓犹在耳边回荡,像一根细长的针,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顾矜低下头,解下腕间的玄色缎带。
指尖因寒冷微微发颤,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曾属于萧临川衣角的缎带系在梨树苍老的枝丫上。
缎带触手温润,仿佛还残留着过去的温度。
顾矜依稀记得那日自己犹在睡梦,只感觉帝王的吻落在额上。
她心中悄然欢喜,唇角含笑,却又带着待嫁新娘般的娇羞,不愿睁开眼去打破那一刻的温存。
若是知道那竟是诀别……
晨风轻轻拂过,缎带上的金字被雾气洇湿,字迹模糊,像是快要消散的记忆。
在梨花稀疏的影子里随风摇晃,仿佛一颗即将坠落的星子,摇摇欲坠。
太安殿九重玉阶之上,萧临川正整冠准备上朝。
忽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宫苑深深,朝阳恰从蟠龙望柱缝隙刺入瞳孔,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
待目光适应了这缕晨光,他却只看到眼前重重叠叠的飞檐与朱墙,哪里有什么异样可寻。
那一瞬间的悸动,仿佛只是错觉。
……
等到顾矜回到五明堂,天光已然大亮,晨雾被驱散,飞鸟振翅而鸣。
殿内站着一名内侍官,青槿、衔珠,还有抱着承稷的奶妈子都已候在一旁。
顾矜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一沉,却没有露出半分异色。
她似乎早已料到,缓缓跪下,接旨。
身后众人见状,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也纷纷跪下。
内侍官展开明黄圣旨,声音平稳而清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令妃体弱,忧心国祚,祈福有劳。然大皇子承稷乃储嗣之重,宜得妥善照拂。自即日起,着宁嫔代为抚养,以尽母仪之责,毋违朕意,钦此。”
顾矜缓缓叩首接旨,却是旁边的青槿按捺不住,眼眶瞬间泛红,急急跪行几步,伸手拉住顾矜的衣袖,声音因焦急而颤抖:“娘娘,这怎么可以!承稷是您舍了命才得来的,怎能就这样交出去!”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去求求陛下吧!不看您和陛下的旧情,也求您看在大皇子的份上,他不能没有生母啊!”青槿的话语带着几分哽咽,几乎是哭喊着说完。
顾矜低垂着头,青槿哭喊入耳,纵是她早已决定,仍是觉得鼻头一酸。
她不舍承稷,但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带不走他,或许将承稷放在白芷这个天命女主身边,才是对承稷来说最安全的选择。
不过月余,等她回到现世,自然有办法护住承稷平安。
可当青槿的手拉住她时,那一声声带着哽咽的恳求,仿佛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青槿的担忧与悲恸,她又何尝感受不到?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那一贯的沉静。
“臣妾,谨遵——”
“且慢!”
清越女声如昆山玉碎,生生截断顾矜即将出口的"谨遵圣命"。
众人抬眼望去,俱是一惊。
但见推门而入一位紫衣女子,裙裾翻飞若紫电青霜,眉眼飞扬,却带着几分刚戾之气。
竟是不日前才出嫁的庆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