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妖精!是妖精!”
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乱作一团。月光照在白亦半兽化的面容上,将那张本该绝美的脸映得森然可怖。
钟离邃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迸发出病态的狂热,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把它给我抓住!带回北燕,这才是天神的旨意!”
北燕侍卫迟疑了一瞬,终究在王命之下硬着头皮冲上前。
白亦指尖一挑,地上的佩剑凌空飞起,寒光划破夜色,剑锋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染红了月光。可他的妖力已然不稳,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有人看出了他的勉强,高喊道:“保护王上!保护王上!”
混乱之中,龙霖微弱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白亦耳中:“……白亦……不要杀人……我们走……我们回家……”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向树干。北燕侍卫趁机护着钟离邃迅速撤离。
白亦扔下剑的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他,指腹轻轻拨开龙霖被血浸湿的发丝,捧着他的脸,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龙霖,没事的……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你这次不要骗我了……”
白亦哭得厉害:“我不骗你。”
龙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替他擦泪,却只将一滴血蹭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白亦的狐耳骤然一颤——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是北燕侍卫偷袭他们。
白亦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龙霖用尽全力翻身压下。
不止一道箭矢没入血肉的闷响在耳边炸开,龙霖的身体重重一颤,最后只低低吐出两个字:“……别……哭……”
话音未落,他的头便无力垂下,彻底倒在了白亦怀里。
白亦的手触到龙霖背后的箭,箭杆冰冷,几乎完全贯穿了胸膛,只留下短短一截尾羽露在外面。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浸透了他的指缝,顺着腕骨往下淌,怎么捂都止不住。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白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他只能死死抱住龙霖,手臂勒得发疼,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可怀里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冷得像冬夜的雪。
他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嘶吼,那声音破碎不堪,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撕出来的,裹着血,裹着痛,裹着再也无法挽回的绝望。
*
司晨在殿内来回踱步,几乎要把地面踏出坑来。他猛地刹住脚步,一把揪住司命的衣襟:“你快算啊!人去哪了?”
声音里压着濒临爆发的焦躁。
司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掐诀的手指微微发抖,“你别催我了!我这也不是在急吗?”
静竹翘着腿坐在案几上,茶盏在指尖转了个圈:“我说你们俩真行,把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
“谁能想到他会去找那蛇妖帮忙?”司晨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现在踪迹全无,连半点气息都摸不着!”
“有了!”司命突然瞪大眼睛,“在北方!北方!”
他话音刚落,远处天际骤然炸开一声龙吟,金光如瀑倾泻,将半边夜幕照得亮如白昼。静竹手里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三人同时僵在原地。
司晨愣愣道:“……情劫居然……成了。”
不周山的雪永不停歇,寒风卷着冰粒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白亦坐在山崖边,衣袍上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凝结成一片片暗褐色的硬块。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冻得青紫,却固执地不肯挪动半步。手腕上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又冻硬,那是他一次次划开自己血脉给一个死人喂血所致,哪怕知道徒劳,还是执拗地将温热的妖血喂进那具冰冷的身躯里。
还是司命看不下去,给他披了件厚重的披风。
“要不你还是先离开吧,”司命叹了口气,“龙霖出来了我通知你一声。”
白亦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山洞入口,仿佛要把那厚重的石门看穿。
司命张了张嘴,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白亦单薄的身影淹没,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白亦已经在洞外守了整整七日。只要熬过今日最后一道天雷,龙霖便能出关。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巨石轰隆移动的声响,连忙踉跄着站起来——
龙霖就站在洞口。
明明还是那副眉眼,却仿佛脱胎换骨。墨发黑袍,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金芒,连衣袂都无风自动。那双眼睛扫过来时,白亦呼吸一滞,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这才是真正的龙神,高不可攀,凛然不可侵犯。
司命快步上前,恭敬行礼:“恭迎上神归位。”
龙霖微微颔首:“此番渡劫,辛苦你了。”
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压。
白亦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攥紧手腕上渗血的布条。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袍,冻得发青的指尖,忽然觉得狼狈不堪。
正不知所措时,龙霖已经走到面前。
“伸手。”龙霖道。
白亦愣住,下意识把伤痕累累的左手藏到身后,迟疑着还是乖乖摊开右手。掌心突然一沉,一片金光流转的龙鳞静静躺在那里,光华内敛却不容忽视。
一旁的司命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
白亦的指尖微微发抖,那片龙鳞触感冰凉,却又隐隐透着温度。
龙霖抬步欲走,白亦盯着掌心那片流光溢彩的龙鳞,突然慌了神:“龙霖,这......”
“报酬。”龙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风雪在他周身盘旋,让人轻易近不得身。
白亦的指尖无意识蜷缩,龙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帮我渡劫的报酬。”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半边脸,“而且,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白亦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同怀曼的对话,原来被龙霖听见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龙霖化龙腾空而起,鳞爪飞扬间搅碎漫天风雪。
司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知道龙为何有逆鳞吗?那是有了心爱可以保护之人。龙霖既把此物给了你......”
剩下的话不用说完,白亦已经懂了,这是割舍,是了断,是干干净净抽身而去。
不周山的雪越下越大,白亦慢慢跌坐在冰面上。方才龙霖看他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冷漠又陌生,仿佛他们从未相识,更遑论相爱。
他看着掌心里的鳞片,忽然低低笑出声:“......白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笑声越来越哑,最后变成自嘲的哽咽:“这是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