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红烛燃去半截,书生才缓缓在她身侧坐下。
抬手掀开盖头时,流苏轻颤,露出新娘低垂的容颜。烛光昏黄,为“她”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蜜色光晕,新年羞怯地敛着眉眼,美得惊心动魄。
"她"只微微抬眸,眼波如秋水般在书生面上轻轻一掠,便又飞快低垂下去。
那一眼似蜻蜓点水,却在书生心头激起圈圈涟漪。
书生的耳尖悄然漫上一层薄红,面上却仍端着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是执壶斟酒时,指尖几不可察的轻颤,到底泄露了几分无措。
他将盛在剖半葫芦里的合卺酒递过去,澄澈的酒液映着烛光,晃出细碎的金芒。
“既已结为夫妻......”书生说到“夫妻”二字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今后便是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这番话说得郑重,偏生尾音刚落,自己先红了满面,连脖颈都染上霞色。
新娘子捧着葫芦,声如蚊呐地应了声“好”。
烛光在新娘羽睫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将那双含情目衬得愈发潋滟。
半盏残酒在葫芦底晃荡,映出两人交叠的衣袂。
夜色渐深,烛影摇红。
书生吹熄那对龙凤喜烛,正欲脱衣时,却听得身侧传来一声细若蚊呐的低语:“......相公,我有些害怕......”
书生轻叹一声,和衣躺下时,安抚般地拍了拍那人紧绷的手臂,说睡吧。
新娘蜷缩在他身旁,大红喜被下只露出半截莹白的指尖。
待书生的呼吸渐渐绵长,原本在他怀中的新娘子却悄然坐起。
月光透过窗棂,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她”俯身端详着熟睡的书生,眼底渐渐浮起几分玩味的笑意。那双杏眼慢慢拉长,化作狭长的媚眼,颈间肌肤下隐约有白色绒毛钻出。一条蓬松的白色尾巴自贴身喜服下摆悄然探出,在月光中舒展开来,尾尖轻轻扫过书生搭在锦被上的手腕。
新娘并不是新娘,而是一只修行百年的男狐妖。
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青石板上。
那“新娘子”推开木门,红衣胜火的身影立在院中。夜风拂过,吹散了他脸上幻术——赫然是个眉目如画的男狐妖,眼尾一抹绯色比嫁衣还要艳上三分。
他仰头望着夜空,漫天符咒如星斗流转,金线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狐妖伸出纤长手指,月光下可见肌肤上蜿蜒着细碎金纹,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这可是那书生亲手将他迎进来的,非是他破阵而入。
那看似文弱的书生,实则是下凡历劫的真龙。
而修行百年的狐妖,此番幻作女儿身,披红挂彩地演这出戏,为的不过是为真龙那片能抵百年修行的逆鳞。
真龙渡劫归位之际,正是天地灵气交汇之时,也是他周身龙鳞最柔软脆弱的刹那。狐妖要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好取那片能抵百年修行的逆鳞。
真龙身周三尺自有罡气护体,寻常变幻之术近身即破。好在狐族不论男女皆生得冰肌玉骨,眼含秋水。他只需略施障眼法,将喉结藏于霞帔之下,再将身形收束几分,便也瞧不出端倪。
只是......若那书生真要行夫妻之礼,红烛帐暖时难免肌肤相亲。届时纵有千般幻术,也遮不住男子体态。
想到此处,狐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嫁衣上的金线,将鸳鸯纹样揉出细密的褶皱,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反正他已经近真龙身了。
夜风吹得院中海棠簌簌作响,几片花瓣落在狐妖未束的发间,恍若刚才未卸完的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