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忽地一开,一个老婆子骂骂咧咧地往墙根砸了个瓷碗,旋即转身自后门离去。
清苦的药气顺着墙角散了出来。
谢织心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难怪,难怪她母亲久病不愈,大夫人就是这样让人照顾她母亲的!
院子里仅剩两间方正狭小的卧房,谢织心一推开门,药材的苦涩辛香扑面而来。
隔着一泛了浊黄的花鸟屏风往里间望过去,倚躺在床榻上女人瘦比黄花,面色更是苍白如纸,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一丝血色。
她听外边似是有脚步声响,咳嗽两声:“谁?”
谢织心鼻子一酸,强忍着泪福了福身:“娘,是我。”
“心儿。”
苏姨娘这一声呼唤,谢织心再也忍不住喉中的酸涩与哽咽,径直扑到了苏姨娘的床边呜呜哭了起来。
穗儿也掏出帕子偷偷在一旁抹泪。
“女儿对不住您……”谢织心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整张小脸埋在苏姨娘怀里,连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女儿不该离开您的……”
苏姨娘轻咳嗽了两声,爱怜地摸了摸她哭得颤动的脑袋:“傻孩子,娘亲还好好的呢,你哭什么……你在敬王府都还好吧,世子待你如何?”
谢织心梗了梗,心头如压了万斤巨石般闷重:“世子待我很好,今日还是世子帮了女儿,女儿才能来看您。”
苏姨娘笑道:“那便好,早前听人说,世子脾性不大好,娘亲还怕你受了委屈,过得好便好。”
她的面庞早已被病痛摧残的惨白无血色,就连抬几根手指都要耗费她巨大的心力,但她仍笑得如月光般柔美。
谢织心心痛如针砭,她上下摸了摸苏姨娘的脸和身子,她的娘亲似乎比她出嫁前更瘦了。
谢织心心里忽然一定,她左右抹了两把眼泪,激动道:“娘亲,我们逃吧。什么谢家小姐,什么世子妃,我们不做了,反正爹和大夫人待我们也不好,他们要死就去死吧,女儿带您回江南,您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苏姨娘愣了愣,柔和地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急冲冲的性子,圣上赐下的婚,你要是这么逃了,真以为朝廷能放过我们?”
江南水乡,那是她梦中都想归魂的故土,可她不能就这么跑了,她的心儿还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受半点伤她都心疼的要命,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追兵的冷铁刀剑之下?
苏姨娘瘦削的两手来回流连在谢织心黝黑的发间,安抚道:“心儿今日来看我,娘亲的身子都好了大半了,娘亲这病没什么,之前来瞧的大夫也说了,天再暖和些,娘亲的身子便能大好了。听娘亲的话,你过会回王府去,好好同世子过日子,娘亲也能放心些。”
“娘亲……”
谢织心红着眼,还要再说,苏姨娘却默默叹了口气:“好了,娘亲知道你有孝心,你若真孝顺,就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谢织心哽咽着点点头,又把哭红的脸埋回了苏姨娘孱弱但温暖的怀抱之中。
转眼日落黄昏。
谢织心再是留恋不舍,也经不住敬王府三番两次打发人来催。母女二人相互匆匆叮咛几句过后,谢织心便同穗儿乘车回了王府。
黄昏的风愈渐厚重,谢织心自来气弱体虚,在苏姨娘那儿又伤心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似被冷风冻了个透彻。
虽还未入夜,房中的丫头已点上了灯,昏黄的烛火摇摇晃晃,如飘零的浮萍一般。
穗儿稍整理了下床铺,便将冻得直打冷战的谢织心扶上了卧榻。
她遣房中的几个小丫头赶过来添了杯热茶,又往将将燃着的炭盆里添了些炭火,方给这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添上了些微暖意。
谢织心裹紧了被褥,抬眼望了眼这卧房,经过这两日的打扫和布置,落了灰的腐朽已去了大半,卧榻旁搁着的桃木小几和方木桌子这几日都细细擦洗过,床间挂着的月白纱帐穗儿也着意清洗过,可谢织心一但闭上眼,那股子灰暗和陈旧的味道依然挥之不去。
趁她歇着,穗儿悄悄取来药酒,一见她雪白膝盖上狰狞的青紫瘀痕,她边红着眼,边用沾了药酒的柔软手掌贴了上去。
“奴婢手上把控着力道,世子妃若觉疼痛难忍,便是喊出来也无妨。”
谢织心膝上疼似锥心,却是半晌缄默无声。
她的心更痛。
本以为,自己乖乖听话,便能护佑自己和母亲一世安宁。
为何,他们为何全都把她母女二人往绝路上逼?
这里不远处便是王妃别院,谢织心轻轻一撇眼,便能透过纱窗望见些许其中的富丽繁华。
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些,前呼后拥、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往后山别院走了这么一遭,谢织心方才明白,世人享受的并不只是表面风光,而是对旁人生杀予夺的激情快意。
谢织心闭了闭眼,流尽了今晚的最后一滴泪。
她要救她母亲。
她要让伤害过她和她母亲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她需要一把刀。
一把本就权势滔天的血刃。
“穗儿,你明早去趟王府的小厨房,咱们过两日去瞧瞧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