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机能明显感觉死意将至,恍惚间,眼前走马灯似地见着了很多故人,什么赵东来、林雯雯、还有他最疼的明儿。
他有点慌,缺乏安全感,伸手一抓,不知道捏上了谁的胳膊,那人显然还挺有耐心,叠上了自己的手背轻轻拍打,说些宽慰的话。
林照青就这么握着老年人的手,一言不发。赵东来跟林业白眼神如冰地看着,很冷漠,像是二人早已达成了什么共识。
“不愧是东华帝君。”此言一出,王玄机瞠了瞠目,看去林业白显得震惊又难以置信。唯林照青眼眸颤了颤,朝他俩望了一眼迷茫。
“哦,恭亲王跟我唠了些,我也才知道。”
林业白坐回了圆凳上,手上一盏壶吹了吹沫,说:“对于紫气择主这点,我发现了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紫气是由怨气而来,怨气则只能由鬼掌握。所以按理说,只有死过的人才能掌握紫气。”
王玄机随着他的推断也愈发瞳孔颤抖,嘴唇张合,想说话而不得,又听到林业白疑声:“既启明星君是寄存在剑上的一缕残魂,想必也是死过的,那他究竟是被紫气害死的,还是被其他缘故给莫名整死的?”
“王掌门口口声声说紫气择主,非天命之子不能掌握,甚至将紫气包装成帝君的象征,可分明紫气也能通过双修借给旁人……”赵东来可算是发了话,友声质问:
“启明星君就不提了。可敖烨,他甚至是龙,也从未死过算不上鬼,那为什么紫气又没有反噬他把他给整死呢?”
林照青后退两步,看去王玄机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像是害怕。
而林业白又补刀:“启明星君原本是人,那么,他是怎么变成了剑,又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玄机一听,痛哭流涕,口齿不清地嗯呜哀嚎声,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忏悔自责。
“是……我,害死了他……怨气,在怨气还未彻底被炼化成紫气时,我便……拿我的亲生儿子做实验,不,是他主动要求的……”
王玄机泪流满面,崩溃又绝望,疯魔又执着,哽咽道:“那个时候星宿门太弱了,我也太想成为一方霸主了,所以铤而走险地去研究怨气,我……我早就告诉了明儿吞噬怨气九死一生,可他还是……愿意替我冒这个风险。”
“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赵东来带着深深的憎与恨,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山崖坠落被摔得粉身碎骨后还有气,又或许是记茬了。
“我……”王玄机眼底滚出行热泪,他低吼道:“我将他的魂魄给抽出来炼化的!最后一次终于成了……哈哈哈你们又懂什么?若没有老夫当时的功法,又哪里来你们的今天!”
“不要问了!”门一开闻昭猛地冲了进来,他怒扫视了他们三冷眼,怒道:“有必要吗?!非那么较真,那么较劲!糊里糊涂把这日子混过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这样不成吗?!”
林业白眨了眨眼,掩下烦躁和无端愤怒。说起来他这一世跟赵东来真是像极了,又闷,心眼又多,啥破事都憋心里,一旦想开口,却先把别人怎么答给猜到了,于是再没了说话的欲望,整个人看起来就又冷还很疏离。
不好相处,至少闻昭这么觉得。
“得,走了。”赵东来知道自己多余了,临走前,给林业白递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不晓得他俩怎么就突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林照青也点头,留下句姐还有事先走了,独留他们老王一家三口继续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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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微雨,骤冷。林照青正紧了紧衣裳,却见赵东来凑过来,手上打了个响指变出柄伞来,撑他俩头上,道:“男人婆还记得恋龙癖吗?”
“不记得。”林照青下意识不想跟他接触。
赵东来哼哼怪笑两声,扫她一眼,莞尔:“别装,相识一场,我甚至比王老头还要了解你。你是不是早跟启明星君约好了帮人小年轻?”
林照青没回答,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东来却不依不饶说:“林照青,林业白,木秀于林,照青炼业白。你怎么会对个让你当众出丑的小后生如此善心大发,你好人啊?”
显然,当初月老庙里那条金龙就是问天帝君,也就是她跟启明星君联手才能让鬼王转世投胎。——这二人想必是谈过什么交心话。
“恭亲王,不巧,我亲眼见着你把闻将军一脚踹沟里。”林照青仿佛真的记不得他们,她意有所指:“我以为,你已经不是好人了。”
赵东来一愣,觉得羞辱,更觉得尴尬,毕竟问天曾也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老战友,林照青说完了话,不再想跟他同行自顾自就走。
赵东来朗声:“林雯雯!”
林照青甚至毫无反应,完全没有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走,像是真的没记忆了。
“你是俗人,林雯雯!”赵东来带着气嘲弄她,事实上东华真的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道:“你无非就是被启明星君给下了套,他知道你贪恋人间之情,你们俩就是一类人!俗人!要不是林业白成了你亲弟弟你会这样吗?!他也是,整天情情爱爱、要死要活!”
林照青回了头,瞪他,但没说话,只是皱眉表示你有病吧?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无声暗示:有病赶快去治。
气得赵东来风度全无,一把砸了手里的伞。
二人无话,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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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闻太师愈发苍老憔悴,在被迫当面戳破了跟儿子的往事后,闻昭竟装不知道,这让他的愧疚自责加倍,吃不下,睡不着。
王玄机活了近五千年,成了人后也是高龄,快九十的岁数,死么,早晚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接受。
闻昭日夜随侍在左右,从无懈怠,甚至好几日都直接卧睡在床边,还得林业白起夜好几次关照,给他盖毯子。
王玄机已失眠很久了,偶尔睁眼,见着林业白还点着蜡烛在读书,他劝了劝,像个慈悲老者宽慰小孩那样说当心伤眼睛。
却听林业白一声冷笑,说我不小了。
他也守着,但等的不是王玄机的死,而是闻昭在得知了王玄机死后的崩溃心态。
父母之仇,林业白没办法亲自去报,当赵大夫那天以医者身份来看望王玄机时,他们就已经聊过了。两个黑心眼的坦诚相待,绝不可能是义气,无非短暂合作,互惠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