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她吸走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在这个连微表情都要讲究的世界,所有人都戴着半永久面具,讨巧话在嘴边打转,连耿直都能变成包装好的标签。
就像山坡上随便捡起来的石头,人们忙着给石头裹上绸缎,磨成璞玉。
她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掀翻了剧本,把真实铺在阳光下,摊出来给人看。
——山石棱角分明,褐斑蜿蜒生长,仿佛经过亿万年磨砺,脉络里仍沉淀着野性,像是大地未曾驯服的灵魂。
那晚,她对着傅娇,姿态仿佛是在施舍:
你喜欢?拿去好了。
莫信配不上她,和傅娇倒是一路货色,天生一对。
既然他俩要锁死,姜风铃的离婚手续该提上日程了吧?
看姜风铃那一贯洒脱的姿态,她和莫信之间的夫妻情分,当真薄得就像窗户纸,一戳就破。
——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既然连这点情感都付之阙如,当初,她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跟莫信走进了婚姻呢?
靴跟一脚踩进泥坑,夏润则踉跄着跪进污水里,膝盖上的钝痛,生生拽回了他的思绪。
要是她有几分洒脱就好了——
不会想不开,更不会为了混账东西去死。
-
一夜大雨。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铅云沉沉压着天际,万物褪色,一切都隐没在雨雾里。
为了省电,姜风铃收起探照灯,这时,她才注意到Go pro不知何时黑了屏,红灯早就不闪烁了。
她愣了一下,手指轻轻一拨,解开了安全扣。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束缚感瞬间消失。她卸下背包,整个人倚靠在上面,舒了口长气。
姜风铃知道,不会有人过来了。
也好,省得听他们大呼小叫的。
物资都带全了,挺好的。
挺好的。
她自己一个人,这样更好。
她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与这场雨,与这片天地。
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包裹着整个岩洞,连心跳都跟着变得缓慢而清晰。
陈新说得没错,她的确能入侵所有的电子设备,调取想要的信息。
所以,她窃听了那天陈新和所长的对话录音。
“零壹和普通机器人毫无区别,不会主观性思考的机器人还不如一台普通电脑。”
“我的建议是,执行销毁程序,人类承受不起第二次——”
“销毁?怎么销毁?”所长打断反问。
“她只是规避伦理法的产物,直接静推10ml□□就可以——”
“不,”所长又一次打断了陈新,否定了她的建议,“陈新,她喊了你妈妈。”
“妈妈?”陈新不解,“这代表什么,人造人的雏鸟情结?”
“你我出生于基因所,都没有母亲的概念。”
“陈新,零壹理解母亲这个词的含义。她比我们都更像人类。”
明明所长说,她很像人类的。
那为什么人类宁可接受克隆人,都不愿意接纳她——
“队长,信息显示,前方一公里外有旧人类防空洞,扫描显示结构完整,建议立即转移——”
“旧人类遗址?你当异种死绝了吗!”
“可是继续在这逗留,被发现的风险系数极高——”
“要去你自己去!想跟着送死的,现在就跟她走!”
……
死寂,除了风暴卷着黄沙的嘶吼声,没有人理会她。
那场行动,最后走出来的只有她。
禁闭室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合上。
黑暗吞噬了一切,这里没有晨昏交替,只有永夜。
每一秒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变成永恒的煎熬。
倏尔,一束亮光照过来。
姜风铃努力睁开双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竟然能看见了。
她听见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陷进泥浆又拔出,周而复始。
夏润则正在朝自己艰难地走来,衣服已经湿透,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墨绿雨披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包着什么东西,护在怀里。
——那是一台设备。
他把仅有的一件雨衣,给了机器。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