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秦筝竟坚持要拜入师门,在师妹几经沟通下,也就同意了他拜师一事。
但他不是很喜欢这个代表着麻烦的孩子。秦怀玉实在是很难不将师父的死迁怒于闻家。
而这浅淡的怒气落到闻筝身上就是若有若无的冷淡和不信任了。
秦怀玉看着师妹,她真的跟自己不一样。她坦荡直率,不让自己的怒气牵连无辜之人。这些年他虽然身在京城,但两人联络密切,他将师妹如何对待秦筝的,都看在眼里。
那时她青春年少,才十五芳华,因为不知如何与幼童相处,专门找了人来照顾秦筝。虽然秦明玉不是时时亲自看着他,但绝对算得上有情有义珍之重之。
师父已经去了,眼前这样美好的师妹,自己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师兄!师兄?发什么呆呢?”秦明玉真心觉得师门上下靠不住,先是师弟又是师兄,都容易犯傻不靠谱。
秦明玉的呼唤很快唤回他的思绪,“许久不见师妹,师兄不过是有些恍惚”。
被冷在一旁的秦筝坐不住了,放下了筷子,打断了两人的闲话“什么没告诉我啊?师兄你这脸是怎么伤的?”
小时候秦筝只觉得自己不喜欢陌生人吸引走秦明玉的注意力,毕竟秦明玉很忙,两人也并非常常待在一处。
所以不亲近这个常年远在京城,偶尔回来便抢走秦明玉注意力的师兄。
可现在看着他眼里再熟悉不过的隐忍和眷恋,秦筝太明白了。如皎皎明月般的师姐,他早该料到不止自己肖想的。
所以,“师兄你脸上的伤,还能医好吗?”。以师兄的医术,顶着这样一张脸,肯定是难医好了吧?这样可怕的外貌,师姐怎么可能会看上他呢?
“师兄,快给他露一手,这烧伤果然以假乱真了!”秦明玉没多想,以为秦筝纯粹是被伤唬住了。
秦怀玉起身去拿了罐药水,小心地擦拭在受伤的皮肤边缘,“没想到吧,这就医好了”。说着,他竟然将脸上灼伤的肌肤揭下来了。
将“面皮”妥当地收到红漆木盒后,他才清洗干净脸上的药液。又恢复了那张剑眉星目、端正英气的脸,只有一些红疹还在脸上。
“那这些红疹是?”秦怀玉医术不凡,既然烧伤是假的,那红疹想必也是他刻意而为。
秦明玉先替师兄回答了,“你师兄从小碰了杏子就会如此,他每隔三五日就会涂些杏子酿,好让这伤更逼真,这不连你都唬住了?”
原来如此,秦筝有些失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明玉,在确定了她只有开心自得并没对自己失望,暗自松了一口气。
秦明玉又倒了两杯茶给身边二人,“师兄,你累了一天还是先吃饭吧”,又扭头正视着秦筝的眼说,“至于你,唉,我现在就将大师兄和我知道的所有消息说与你听”。
秦筝默默握紧了手,争风吃醋的心思一下就停歇了。
任何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是沉重的,更何况讲述的是一群人的冤屈,秦明玉的心绪难免低落。
“还记得小时候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惨案的开头,从这而起。
“种类涉猎众多,我只知道小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家中常与官员打交道?”时间太久远了,纵然秦筝聪慧,他也有点记不清儿时的事了。
“闻家不是一般的大商人,还是先皇亲赐了牌匾的皇商。”秦明玉顿了顿,确认秦筝神色无异接着说。
“那时先皇突然驾崩,仓促之下立了当今圣上。你也知道,皇上登基是尚且年幼,朝纲松弛,那些蛇虫鼠蚁就慢慢出来了......端王就是一个。”京城中,天子脚下,即使是在自家医馆后院,秦明玉也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那时不知何处空穴来风,说闻家家主中了我们门中毒药,师父便命师兄和我前去看看情况”
秦明玉和师兄相视苦涩一笑,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们到的太晚了,闻府除了你,无一人生还。等我们带着你回到师门,发现师父也被杀害了。我和师兄才意识到有人设了圈套,他下了一盘大棋,用江湖斗争的幌子灭了闻家。那时师父年迈、徒弟年幼、门徒稀少的医毒之家——秦氏就被他们当成了棋子。”
“那幕后黑手的心思并不难猜,可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到底是谁,却不好猜。”
“这些年来,大师兄在京城作秀给暗处的人看,不再参与江湖中事,反而不计成本地为平民百姓看病,偶尔也会为清官明吏诊治,口碑较从前更盛。实际暗地里,师兄和我一个个找了闻家各大铺子的总管事,软硬兼施,又结合与闻家合作镖局的口风,才发现每年应当进贡给宫里的上好瓷器和私物都有一部分去向不明。”
“那人要是只贪婪享受就算了,偏偏他打上了侵吞闻家产业利润的心思。闻家家主忍了两年,第三年不愿让利润了,甚至还想向上告,这一告就招来了灭府之祸。”
少年声音有些滞涩,他问“是谁接手了闻家的产业?”
秦怀玉已经简单吃了些,他看明玉有些累了,抚了抚她的手,示意他来说“我们也想过看是谁受益来确定他的身份。没想到那人既心狠手辣又不贪多,闻家产业原先遍布多地,出事后,被各地商会分食,朝廷之中也有人接管一二,没人独占产业的大头。”
“到这儿,线索就像断了。还多亏你师姐提醒我,反正摸不透他的踪迹,不如再大胆猜一猜他的心思。你说,什么人爱财?”
“这怎么说得完,世间无人不爱财。”秦筝骤然被发问,也找不到头绪。但根据那人所作所为可以推测,“可是有能力灭府之人,他要么与江湖中人有渊源,要么能沾染私兵!”
秦怀玉又补上个细节“而且他能在永城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要么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要么把控了地方上的耳目。这样才能让堂堂皇商被灭府一事掀不起波澜。”
“这就是这些年我们调查的事”秦怀玉起身从小塌下的暗格间拿出个小册子,“这里面是各怀疑对象前些年大体的收纳往来,还有他们的势力分析。我在京城打探官员的,师妹在昌州暗中和江湖中人联络打探其他富商豪门的情况。”
言语间他动作不停,将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
秦筝忍不住站起来,俯身看去发现一个朱笔圈起来的人——端亲王,盛誉。
秦筝面色沉静,只有一双撑在桌面双手的关节泛白。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他没感到想象中的愤怒和战栗,相反,深刻而怅然的平静将他淹没了。
这么多人,还有他曾经热闹幸福的家都毁于这个天生地位超然的人手上。全为了不属于他的皇位。
这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