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姝转身看一眼弟弟,他正低着头在往自己嘴里狠命地扒饭,像几辈子没吃饭饿过肚子的人。
宋小凡就那样,从出生就那样,娘胎里带的,吃饭一定会撑到肚皮圆润。
时姝没有出声,往日,她定会教导一番,什么吃饭不要吧唧嘴,筷子要等到一家人到齐,可现在,她不想再说了,她已经明白,想学的人不教也会,不想学的人,怎么教都不会。
就算小凡勉强答应,他也不会照做,毕竟,他的家人才是跟他生活最久的人,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午饭过后,祁茉又去忙了。
时姝总是想着她多干一点,母亲就少干一点儿,可事实是,她去刷碗,母亲便去烧菜;她去烧菜,母亲便去拖地,她将刷碗烧菜拖地全都干了,母亲又找到了其他的家务。
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活要做呀?
时姝很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多活要做。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以前温柔善良的母亲有时候变得轻而易举的暴躁,有时候会朝他们发脾气。
后来的时姝才渐渐明白,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母亲,如果没有人帮忙,所有的重活,苦活,累活都是自己一个人扛。家里没有一个帮手,忙碌了一天,老公孩子还在嗷嗷待哺,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再加上自由过度,气便生出来了。
底层人们的生活事事不如意,就会将这种不容易发泄到别的地方。这种情况下生活,期望就会变成一种负担,倒不如没有期望反而来的快活。
“要不,一会帮妈妈去抬几桶水吧?”祁茉又推门进来,讪讪地问了句。
时姝见母亲吃力地拿着几个水桶,便欣然同意了。三点才来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以帮母亲再干一点。
时姝心里盘算着,转头看了一眼时藜,她又睡着了。
时姝推了推时藜,放大声音问,“打水,你去不?”
时藜不情愿的蹬了蹬腿,哼唧了几声,便没了声音。时姝见状,便知晓了结果,这是时藜的一向作风——偷奸耍滑。
以前没进宋家的时候,周末顾香玲带着她跟时藜去厂子里帮着捡塑料,或者去地里干活。
塑料厂恶劣的环境给了时姝很深的印象,冬天还好,味道在承受的范围之内。但一到了夏天,各种五颜六色的塑料混着果皮垃圾的气息,形成一团黑色雾气凝聚在头顶。
塑料成品强烈刺鼻的化学气味与污水烂泥的腐臭味纠缠在一起,直冲鼻子。医用废品里的各种排泄物四处流淌着,猖狂地爆发在工厂的每个角落,熏染着在场所有人。
她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带着从垃圾里捡出来的白色手套,手持比手掌大两倍的剪子,笨拙地抠着塑料上贴有的外语标签,然后分开放到袋子中。
纯色的塑料三毛一斤,两色塑料一毛八一斤,多色的塑料一毛一斤,标签不值钱。
超大的袋子得装满才能扎紧,到了傍晚工人们一起称重,三个大人一起拖拉拽推滚,将那些的庞然大物紧赶慢赶的放到秤上,完事后再拖下来,再经过一次拖拉拽,推滚放到指定的位置。
一天下来,最多能挣个六七十,好的时候能挣个八九十。
纯色的塑料是最不好捡的,整个大包袋零零星星的也没有多少。一个人一天也就捡个四十斤左右,两色的塑料能捡个一百斤左右,最多的是多色的塑料,一天能捡三百斤左右。
然而这微薄的收入还要支撑整个家庭,供给一家人的吃喝。
时藜往往在这个时候干嘛呢?她在厂子后山跟其他小伙伴摘还没成熟的无花果,跟男孩子比爬山,抓大蜘蛛来搞科研,总之,就是不会像时姝那么乖巧,坐在马扎上干活。
而时姝下地的日子也是有所收获的,顾香玲总会教她如何识别苦菜、扫帚菜、瓜叶、荠荠菜、叠叠苦……林林总总。
把它们挖回家,洗洗蘸着甜面酱吃,或者裹上面糊蒸着吃,作为一餐食用,能多多少少省点钱。
时姝去地里久了,也就知道什么时候布化肥,什么时候浇地,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播种了。可时藜永远都是一问三不知,就连给玉米施肥都能烧死好几排的玉米苗。
她经常拿锄头的手磨出了一个又一个茧子,满手的硬疙瘩也在那时候落下了。
玉米成熟的时候,她跟着大人一起去掰玉米棒子。时藜却在嘴馋,祁茉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丝空闲,砍一根清脆的玉米杆,给她当甘蔗。
满山的酸枣红的花枝乱颤,时藜就会穿着带兜的衣服裤子,摘好多酸枣存里面,当做零食能吃上好几天。还有绿色的苘麻,她会趁着它变黑之前,摘几个尝尝,里面的种子味道很鲜美,涩涩的,有着黄瓜味。
有时,时藜也会爬进隔壁的果园,偷摘清晨带着露水的樱桃跟草莓,脸上笑的比地里的花都绽放的勤快,然而这些快乐是时姝永远体会不到的。
可时姝一点都不羡慕,因为她知道,她的快乐并不来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