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没有什么光,灰蒙蒙的,像第七社区常年无人看管的石灰墙,她穿着旧社会的女人才会穿的,沉重的,一层一层,像蛋糕一样把她装饰起来的婚纱,挽着辜桥亦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辜家专门请来的神父面前。
只要人对神的信仰还有一天存在,神父和教堂就会一直存在。
李花挽着父亲李钦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霍山漪还没来,不知为何,李花的心中隐隐不安着。
如果现在在李花身边的人是辜桥亦,他一定会问李花怎么了,他很在意他的妻子的情绪。
按照其他人的话说,辜桥亦温柔,好看,从来都是个特别尊重女性的好人,虽然乌托邦明面上是讲男女平等,但许多男人仍是来自旧社会的,看不起女人,当然,这里的大部分女人也看不惯男人。
所以,像辜桥亦这样尊重女性的好男人,依旧是濒危物种。
很多人,很多跻身上流社会的人都说,李花占到了大便宜,她的脸有价值,但不算内城最漂亮的,家世虽然也还不错,但总归是比不上手握重权的辜家。
其实李花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在第七社区挣不到什么钱,因为没有钱,她已经默认,她会像齐芝颂嘴里说的那样,找一个优质男人联姻,然后生小孩。
“你依旧是自由的,李花,”齐芝颂无数次这样对她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李太太,但我在联邦依旧有挂名职务,我可以旅行,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报班去学绘画,唱歌,我并不是不自由的,李花。”
“恰恰相反,我是太自由了。”
齐芝颂在这种事上,总是对李花有足够的耐心,“有钱,有时间,我想要什么,你父亲都会双手向我捧过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只需征服男人,便也征服了世界?”
李花没有听过这句话,她觉得很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于是她遂了齐芝颂的意愿,三天前,她还是第七社区的一个小小的职员,三天后,她就要成辜太太了。
辜桥亦站在台上等李花走到她面前,然后李钦将李花的手递给辜桥亦。
辜桥亦眉眼温柔,声音很轻地对李花说:“不要紧张,一切有我。”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李花对自己说。
这时,神父开始念自己的台词:
“辜桥亦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李花女士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至生命尽头?”
在辜桥亦回答之前,李花忽然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她从未得到母亲的认可,比如,她从未被当做李家的孩子而是一个外人,比如她从未被李纵尊重,比如她曾对母亲说,她想改掉“李花”这个土气的名字,但母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李花是一朵被驯养的花。
最后,这朵花只是平静地看向坐在观众席观看这场婚姻秀的人,寻找霍山漪的身影。
霍山漪依旧没有来。
“我愿意。”
辜桥亦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今天穿着白西装,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极了小说里写的,深情隐忍的斯文败类。
许多人都会喜欢他这样的外形。
可是李花看向他时,总是平静的。
“李花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辜桥亦先生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至生命尽头?”神父转向李花。
李花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再次看向观众席,霍山漪依旧没有来。
霍山漪对她失望了吗?
李花垂下眼帘,她一直渴望,有人能忽然降临到她的世界,爱她,拯救她。以前,她以为那个人是白见霄,现在,她以为那个人是霍山漪。
李花是懦弱的李花,她六岁那年没有反抗齐芝颂和李纵的勇气,丢掉了她最爱的水晶球,十四岁也没有反抗齐芝颂和李纵的勇气,只能靠让自己变得平庸,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得到短暂的喘息时间。
二十岁的李花也不会有这种勇气。
她的救世主们都没有来。
李花深吸一口气,她抬头时,忽然对上辜桥亦温柔坚定的目光。
或许,辜桥亦才是她的救世主呢?
神父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李花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辜桥亦先生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至生命尽头?”
李花依旧沉默着,就在神父要重复第三遍问题,辜桥亦不厌其烦地用温柔的目光看向她时,李花忽然开口,用比辜桥亦的眼神还要更加坚定的语气回答: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