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直回到溪流边的小村庄里，小鱼和鸿珠都在心神不宁。

它们是一定要回去亲人们身边的，那里才是它们应该存在的世界，但云雨和小村庄里的每一个人，也早已成为了它们的亲人。

它们一直在想着重逢的事情，却忽略了最难的其实是告别。

云雨与晴阳帮着它一起隐下了所有在水潭处发生的事，但它的样子却是无论如何都变不回去了，它也根本不知道变回去的办法。

回到村子里之后，它就一直躲在家里，连平时最喜欢的小溪边都不敢去。

它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它害怕再也看不到那些和善的笑脸，它害怕被它们认作了亲人的人会讨厌它们，驱赶它们。

然而，刚一到家的云雨伤都还未来得及养，便欢天喜地的为小鱼做起了新的衣服。

“习习的六只小翅太可爱了，姐姐一定要为习习做一件最适合习习的衣服，让我们习习漂漂亮亮地出门去。”云雨轻抚着小鱼的头，满脸笑意地说。

晴阳也留了下来，家里所有的家务都被他抢了过去，结果接下来的几天，小鱼和云雨的餐桌上多了不少之前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村子里人少，谁家有了新鲜事连一晚上都别想藏住，几天都没有见到小鱼的大爷大娘们，早已等不及直接自己进了门。

小鱼藏在被子里的翅膀被王婶儿上前来一把掀开，叫几个熟悉的长辈们反复挑挑拣拣，不住地赞许了好一阵，就连它散落的银白色短发，也被大家你一下我一下地重新梳理好，编成了极漂亮的模样。

“小小的辫儿细又长，左一下来右一下，辫儿在，喜乐在，辫儿长，喜乐长......”

编发，在这里被视作是平安的祈愿，为他人亲手编发，更是只有最亲昵的家人间才会做的事。

深山中整日与自然为伴的人们，从不相信什么妖邪之说，他们只知道万物有灵，他们一遍一遍地说着：

“习习是大山与人族共同养大的孩子，将来会得到整个山野与人世的庇护，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

如此这般厚重的爱意，叫小鱼和鸿珠告别变得更加艰难。

云雨与晴阳，很快成为了全村人公认的一对璧人。

晴阳赤诚、热心、开朗，云雨温柔、美丽、纯良，他们的存在就像他们的名字一般，如同阳光雨露、碧云晴日，滋养着贫瘠而幸福的村庄。

“你的亲人们呢？你为什么不和自己的亲人们在一起呢？”小鱼对和他一同在溪边摘果子的晴阳问道。

“我没有亲人。”晴阳笑着说。

“怎么会？会有人没有亲人吗？”小鱼不懂地问。

“会啊，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是谁，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晴阳说着，语气里听不到悲伤。

“那会害怕吗？”小鱼问。

“怕啊，当然会怕，我小的时候怕极了。”晴阳一边说，还一边还假装颤抖了几下肩膀，“不过我现在没那么怕了。”

“为什么？”

“因为人要不断地变强，变强之后心就会变硬，心变得越来越硬后，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鱼听着晴阳的话，茫然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明白吗？”晴阳问。

“不明白。”小鱼老实地摇着头。

“小习习很快就会明白了。”

“真的吗？”

“真的。”晴阳微笑着回答小鱼。

“那你现在已经变得很强了吗？”小鱼又问。

“我啊，我还没有，不过，很快，我就能变得更强了，很快。”

晴阳说着，清晨明艳的阳光倒映在他神采飞扬的眼底，炽烈又灼人。

一天，小鱼回到家中时，突然发现晴阳和云雨做了整整一大桌子的饭菜，正收拾好了一切等着它。

它觉得意外，心里因为藏了太多的事情，轻易就慌乱了起来。

“我们的习习......这段时间是不是想家了啊？”

云雨温柔地问着，她实在太了解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娃娃了，有什么心思能逃过她的眼睛呢。

“习习，是想要去找自己的亲人了吗？”

“云雨姐姐......姐姐，也是我的亲人......呜呜...呜呜呜......”

小鱼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仿佛积压在心底的秘密一下子全都委屈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云雨将它抱在怀里，熟悉地手掌轻拂着银白色的发。

“姐姐都知道，姐姐都知道的。”云雨轻轻地说着，“习习只是太久没回去了，习习想要回去看一看对不对，习习以后也会常回来看姐姐的，好不好？”

“习习舍不得姐姐，习习舍不得......习习谁也......舍不得......姐姐，姐姐，呜呜呜......”

小声地压抑变作嚎啕大哭，连说出来的话，都伴随着密集地抽泣。

“习习要回来看姐姐，习习想姐姐，习习舍不得......舍不得......”

“没事的，没事的，习习只要记得以后常回来看姐姐就好，姐姐还在小溪边等着习习，好不好？”

云雨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嘴角却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

“习习乖，姐姐也舍不得习习，习习乖......”

“小溪流，小溪流，不停留，弯弯绕绕往前走，走过山，走过海，走向远方不停休......”

云雨抱着习习慢慢地摇着，像刚刚将它从小溪边抱回来的时候一样，又哼起了那首小鱼从小听到大的童谣。

“小溪流，小溪流，不停留，沿着小路向前方，走过山，走过海，那是回家的方向......”

小鱼向云雨和晴阳说起了，自己在湖水中闻到了亲人气息的事，晴阳告诉它，那片湖水最后流向的地方是东海。

晴阳和云雨用几天的时间做好了一条小船，他们约定好要一起送习习回到亲人的身边。

小鱼仍然没有想好该怎样和村子里的人告别，它和鸿珠最后争吵下来的结果，就是拼命地攒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一季又一季将树上结好的果子送去每一户人家，早已经成为了它们的习惯。

如果告别从不曾说出口过，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告别。

如果维持好所有的一切不变，那是不是时间也可以就此停下，不再奔跑。

它们幼稚、又固执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