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与其她嫔妃的寝宫不同,有自己单独的膳房。秦淮月一边向膳房走去,一边想着,若是江婳想念金陵的饭菜,她倒是可以亲手下厨,用膳房给她开几回小灶。
膳房的门敞开着,屋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几个小宫女蹲在灶边,拿着扇子轻轻摇动,轮流掌着火。
屋子北面的窗不知什么时候给吹开了,冷风直往屋里灌,吹得里头的烟气袅袅地打着旋儿。
秦淮月走了进来,拍了拍一个小宫女的肩,问道:“娘娘的药可煮好了?”
小宫女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来,“已经好了,奴婢这就倒出来。”
她将灶上的药罐取下来,掀开盖子,正准备往碗里倒,秦淮月却打断她道:“等等。”
小宫女的动作顿了顿,眼中噙着疑惑,“月姐姐,这药有问题吗?”
秦淮月俯下身子,用手在药罐上方轻轻扇了扇,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秦淮月顿时皱起了眉头。
是麝香。
这是避子汤。
秦淮月不由得一阵心悸。闻这味道,就知道这药里掺了不止一点儿麝香,江婳若是喝了,必然伤身。
到底是谁,把江婳的药换成了避子汤?
秦淮月沉下脸来,看向一旁的小宫女,“这药是你煮的?”
小宫女满脸惶恐:“是,是奴婢煮的。”
“啪”的一声,秦淮月将药罐重重摔了下去,厉声道:“这药里,掺了麝香。女子若服用过量的麝香,轻则不孕,重则绝嗣。”
“你私自往皇后娘娘的药膳中掺杂麝香,是何居心?!”
小宫女傻了眼,扑通一声跪下,“月姐姐,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麝香,奴婢冤枉啊!”
秦淮月攥紧了掌,冷眼俯视着她:“谁指使的你?”
单凭一个小宫女,应该没有这个胆量,敢往皇后的药中加麝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小宫女跪在地上,哭道:“真不是奴婢,奴婢没有想害皇后娘娘……奴婢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她几个宫人见秦淮月动怒,一个个面露惶恐,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宫人,秦淮月不禁有些头疼。
皇帝今年十七,尚未及冠,身边除了几个晓事的宫人外,就是江婳这个皇后,还有两位妃嫔,顾美人和刘美人。
江婳是南邺的公主,之前从未到过北雍,又没招谁惹谁,她能在上京结什么仇?
至于皇帝的几个妃嫔,估计也没这个胆儿,把手往皇后宫中伸。
想害江婳身子,同时又有这个能耐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太后。
秦淮月想不通,给江婳下避子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是不想让南邺的公主,诞下北雍的皇嗣吗?
不对,若真是如此,北雍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与南邺联姻。
一时间,秦淮月也想不明白,这麝香到底是谁送进凤仪宫的。
几个宫女一口咬定并不知情,秦淮月也拿不出证据。即使想查,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万一最后查出来,真是皇帝或者太后的主意,江婳同他们撕破了脸,只怕不好收场。
她只好先将几个在膳房中当差的宫女关押起来,又重新给江婳另熬了一碗汤药。
江婳入宫已逾数日,还不曾去金华殿中给太后见安,身为皇后,已是大大的失礼。
这几日天气放暖,江婳养好了身子,一大早,便携着几个宫人径直往金华殿而去。
一行人抬着凤辇,穿过几道朱红深墙。暖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柔柔地往人面上扑,熏得江婳昏昏欲睡。
凤辇在金华殿不远处停下。江婳在秦淮月的搀扶下下了辇,她今日穿了一身华丽的正红迤地宫装,头上凤冠点缀着几颗鸽蛋儿大的东珠,整个人如同一朵明艳的牡丹。
金华殿掩映在一片碧绿的浓荫中,四周种着几株垂丝海棠,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檐栀高高翘起,看上去华贵又不失典雅。
江婳微微眯起眼睛,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她担忧地望向秦淮月:“阿月,我入宫以来,还是头一回拜见太后。之前因为生病,中间旷了不少日子,万一太后娘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秦淮月安慰她道:“不会的,先前娘娘身子抱恙,奴婢已经派人去太后娘娘处通传过,太后她老人家体恤,定不会怪罪娘娘。”
江婳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仪态,款步迈上白玉砌成的踏跺。
金华殿中,贺太后端坐在白玉案前,身后十二扇琉璃屏风上用金漆绘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炽碎的日光洒下来,仿佛镀了一层金上去,更加昭显出主人的威仪。
太后身边的女官走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皇后娘娘已至殿外。”
贺太后呷了一口茶,平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女官点头,对着殿门的方向道:“宣皇后娘娘进殿。”
江婳得了允准,这才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举步行至殿中央,俯身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妾江氏,见过太后娘娘。”
贺太后眉眼带笑,“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太后。”
江婳声音软糯,缓缓起身。
贺太后抿唇:“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一场,现下身子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
江婳连忙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已无大碍。”
贺太后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那便好。你远道而来,为的是南北两朝的睦邻之谊,若你在上京有什么闪失,那便是哀家的罪过了。”
江婳腼腆地笑笑:“臣妾今后一定注意,定不会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劳烦太后娘娘。”
贺太后温声道:“皇后言重了,女人家的身子最是大意不得。皇帝,你今后可要在皇后的衣食起居上多加注意,莫要再让她受凉生病。”
江婳愣在原地。
左下首传来闻熙的一声嗤笑。
江婳咬着唇,小脸红得都要冒烟了,连忙朝闻熙浅浅福了下身子:“臣妾见过陛下!”
她进来这么久了,竟然都没发现皇帝也在殿里。
江婳低垂着脑袋,半晌也没听见皇帝叫她起身。
还是上首的贺太后给她解了围:“皇后,快起来吧。”
江婳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起身。
她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一双暗如深渊的眸。
那目光阴郁深沉,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如同刀风血雨一般向她劈来。
江婳身子抖如筛糠,一阵惶然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背,直直冲上她的脑门心。
晏澄洲穿了一件玄色云纹鹤氅,头上戴着朝冠,两条朱红的组缨垂在颌下,应该是刚下朝不久,还没来得及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