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探性地靠近了,期望他别一巴掌把我掀飞。
男人没有动弹,对我将手搭在他手臂上动作几乎称得上纵容。
这可能源于他强大的自信,也可能源于他对我的熟稔与了解。
在我表露善意后,男人变得好说话了一点。意外地很好哄。我由此切实地触碰到了这位藏身阴影中的人。
他身上冷极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正在抚摸一块坚冰,无厘头地想:对方如果流泪、恐怕连泪水都会结冰。
我下意识想要缩回手。但这行为大约有些伤人,我瞟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他对此有些诧异,却发出了一声愉悦的低笑来。
沉默一会儿,我问道:“你冷吗?”
“不。”
“你还是人类吗?”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
“没有名字?”
“嗯。”
“那……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不记得。”
一问三不知啊。
如果这男人没说假话,那比起完整的人类,他更像某种为完成使命创造的工具,只是一具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残躯。
我心中竟涌出一些怜悯。同理心已慢慢成为我的本能,只是这时,我难以分辨我的情绪是否仅仅来自共情。
冰凉的手覆住我的脸,我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男人没脱下手甲,金属渐渐染上我的体温,他的手轻轻颤抖,或许是为活人的温度感到陌生与眷恋。
我们僵持着,彼此都没有动弹。我正暗自思考着男人态度友善的原因和动手成功的可能,而他在想什么,我无法窥视分毫。
过了一会儿,他打算要放开我了。
我们体型力量悬殊,如果这时放手,再碰到他恐怕就难了……
我下定决心,将手再次搭上男人的手臂,涌动的湛蓝魔力在掌心迸发。
他毫无防备,整条手臂几乎被燥热尖锐的魔力撕裂——玻璃似的深色碎片取代常识中的血液自男人伤口溅出,在林间散开。
碎片亮极了,划破我的一侧脸颊,猩红血液随即淌下,我照见自己愧疚的神色,几乎想要别开眼不去看他痛苦的挣扎。
男人难耐地半弯着身子喘息,曲起的手指几度握紧、复又松开,像在艰难地安抚、说服自己。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比刽子手还要冷酷。但哀丽秘榭的覆灭近在眼前,男人已然承认自己将采取的行动——不做任何尝试,我绝不会甘心。
我抿紧唇,放缓呼吸,全身紧绷起来。
“果然……你不是人类。”我说。
男人没有应答。飞溅的碎片缓缓退回他的身体,填补魔力冲击造成的撕裂创伤。灼烧感似乎开始消退了,他重新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愧疚,怜悯,却还是没有一点后悔。
“你变弱了。”
——我没有想到,冲突过后,男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可恶!真是被看扁了啊!
他居然没有与我动手的打算。这透露出一个事实:他并不将我视作威胁,势必不会因我改变主意、离开哀丽秘榭。
原本打好的腹稿全然派不上用场,我垂下眼眸,心乱如麻。
忽的,一道灵光捕获了我。
……
“能找到哀丽秘榭,就说明你不是哀丽秘榭的敌人。”
……
男孩的声音还在我的记忆里回响。
“是谁创造了你?”我问。
提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们无疑是在自说自话,我不想接他的话茬,他也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听清我提出的疑问后,男人便彻底静默下来,摆出油盐不进的模样来。
在这个没有天才俱乐部的隐秘世界,惊才绝艳的学者尚且不能创生——只有神明拥有造物的能力。
我紧抿着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情变得无比迫切,低声催促道:“说话呀!”
他沉默着。
我咬着牙,齿寒得禁不住发抖。
夜风一吹,我裹紧单薄的衣裳,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我不觉得昔涟会创造一个这样的男人,那与我的印象不符。
——哀丽秘榭或许还有第二位神明。祂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应我了,便决定离开。
“离开这里……阿秋。”
他终于说话了。
我脚步一顿,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他冰冷的面庞:“你……?”
男人全无异样,仿佛他对我的亲昵称谓只是我的一时错觉。
但我清楚,这一次,我绝没有再出错。
没等我再一次发问,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甚至让我怀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还是先别怀疑了,回家去吧。我的疑惑太多,根本来不及全部解答。
我深深地吸气、呼气,平复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转身,扶着树走出林子。
接触实物能带给我安全感。但还没等我松一口气,装出平常轻松愉快的模样,我便瞥见漆黑潮水自地底涌现,密密麻麻的怪物奔跑、怒吼着撕裂村庄的静谧。
……怎么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