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恹恹,并无欣喜。
刹那间。
房璃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这群弟子的症结所在。
出发之前,他们是为前往东南除魔;
而到这里之后,不仅魔没有除,甚至游手好闲,逛了一个月的街。
总结就是,时至今日,他们没能做出“事迹”,反倒是整日的闲逛,让他们产生了怀疑自己的念头。
这种行动是否还有必要,是否还有意义?
这背后的问题原本需要徐名晟来解释,但是那家伙一看就是个自负的不能再自负的上位者,或许根本没注意到这群年轻弟子的小心思。房璃想了想,轻声问道:“你们今天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尘凡为这精准的猜测惊讶一瞬。
或许因为房璃的态度十分柔和,加上是本宗大师兄带来的人,他也懒得瞒了,和厅室里剩下的弟子你一嘴我一句,越说越多:“今日从城墙上下来以后,我们遇到了青山门的人。”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房璃眉毛不着痕迹地跳了一跳。
这是她进入拂荒城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脑子里开始飞速搜刮相关的记忆。
青山门,近十年崛起的新兴门派,和同光宗一样隶属无涯谷。
他们招收弟子的标准很简单,即三非——非身世显赫不收,非天资过人不收,最后一条最是离谱:非相貌才绝不收。
这样的门派背后是何人创立也显而易见,无非是当世那几个显赫氏族抱团;这样的门派养出来的弟子是何德性也可想而知,同光宗作为落没老门派遇上他们,恐怕只有被羞辱和踩踏的份。
怪不得尘素的脸色臭的堪比发酵十天的粪池。
在大街上和那样一群人撞上,他这样骄矜的人,遇上了另外一群更加自视甚高的人,自尊心不被揉捏个没完才怪。
“……那个为首的方陌最是可恶,竟然当街说我们宗主出身低微,是靠无涯谷谷主才上的位,我呸!”尘凡理直气壮,“他长得那么妖艳,说不定是用自己做过的事揣度别人,他才是那个靠爬床上位的呢!”
房璃一口汤呛在了嗓子里。
等一下。
其余人还纷纷点头赞同:“就是就是。”“哪个正经修士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嘴巴还那样臭,不定吹了多少枕边风!”“……”
房璃觉得这些孩子也不需要自己安慰了。
眼见话题越说越群情激昂,越说越阴暗下流,即使脸皮厚如房璃,也不得不匆匆收拾残食,当下逃之夭夭。
_
床榻上。
房璃睁着眼睛。
叆叇放在枕头边,脑中仿佛有一架条理分明的线索框,将所有信息分门别类,圈画重点。
地下城常年保持着低温,入夜就更加冷了,房璃压紧了被褥的边沿,将躯体严丝合缝地锁在温暖之中。
思绪渐渐放空之际,银蝉晃悠着停到她的肩上,细声细气道:
“明天你要跟着他们一块去吗?”
房璃没理,许多时候为了避免自己看上去像个自言自语的怪物,她不会和这只笨虫交流。
银蝉习惯了,仍坚持不懈地鼓噪着:“柏墨临只是个例,如果想要搞清楚这座城,你知道要和谁合作。”
却没想到,房璃嗤了一声,裹了裹被子:“这座城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想要拿到柏府的薪资后一走了之,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有道理在这里滞留,也不想多管闲事。
然而银蝉好像并不气馁,扑闪着晃亮的翅膀飞停到她的耳廓。
一双瞳目含着妖异的红光,稚子般的嗓音从虫身中徐徐流出,像颗诱惑人的饱满果实,异香四溢:“那位徐道长……”
被褥的暖意骤然消失。
房璃的手伸出,长指握住银蝉,毫不犹豫地将它抓下。
“我不想知道。”
摊开掌心,眼皮耷下,只留几分冷若冰霜的眸光,盯着掌心怅然若失又无措的银蝉,嗓音几乎凝结出水。
“不要再试图给我洗脑,没有下次。”
银蝉嗡嗡地缩了缩翅膀,两根触须害怕地耷拉下去,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打发走了这只臭虫,房璃这才得空干起正事,她手伸进储物袋里,摸索着,握紧了从同光宗带出来的那块蓝玉。
玉石一类,本就是吸收地灵精华形成之物,天然通灵。
在房璃触碰之后,蓝玉“嗡”地一亮,光线触须般透出储物袋,细碎地游映在漆黑里。
意识沉进了一片冰凉的水池,七窍逐渐被封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剥离了躯壳,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一片平滑的地面上。
这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光脚盘坐在地上,表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
另外一个坐在他对面,是一个浑身散发的暖光的金色灵体,手捏,随着乞丐下棋的动作不疾不徐紧随其后,气氛融洽祥和。
如果忽略灵体的五官和房璃一模一样的话。
而房璃本人站在旁边围观棋局,等黑子把白子围杀的水泄不通时,方才开口:
“好久不见。”
——乞丐抬头,表情冷冰冰的,对上了房璃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