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捏着一块完整的橡皮,在桌边转着。
这天是周末,最后一节课下午六点就会结束,不用再上晚自习。
下课之前,窗外忽然开始打雷闪电,不一会儿就下起暴雨。
沉闷无聊的自习课,一点点动静就足够让整个教室的学生兴趣十足。
起初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还有不到半小时就结束自习时,纪律委员已经管不住教室里的吵闹声。
下课铃一响,大家不再憋着嗓子,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陈子兼把里头的卫衣帽子拉起来套在头上,背了一只空的书包就站起来。
江佟还收拾了东西,比他慢一点走出教室。
教学楼中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走廊上的学生来来往往。
陈子兼很高,走路时有些低着头。和他打招呼的人并不少,很多都是陈子兼打篮球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但陈子兼的回应基本不算热情,只是礼貌地点头。
江佟没有刻意跟着他,走下楼的时候,陈子兼被人潮挡了挡,江佟就站在他身边。
要出教学楼的那一段走廊格外拥堵,因为很多人都在那里停下,先打开伞,再走进雨中。
江佟的伞一直被他握在手里,陈子兼取了一下书包,才把伞拿出来。
他们一起在屋檐下撑开伞,又沉默着走到校门口。
“陈子兼。”快分别的时候,江佟才叫住他。
陈子兼回过头。
“要不要我送你?家里的车。”江佟说。
每到周末,司机就会来接他回家。
陈子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那个过程很短暂,几乎只是一瞬间。
“不用。”陈子兼看了一眼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的车,面向江佟,倒退着朝后走了几步。
“你今天晚上会写周末的作业吗?”
江佟无奈地打开车门,“作业真的需要自己写,不然……”
“我先走了。”陈子兼笑了一下,转过身,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江佟眨了眨眼,那道影子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他靠着车窗,仰头看了一眼依旧灰暗的天空。
那片天慢慢压低,乌云好像覆盖住江佟的双眼,他茫然地挣扎一下,手指抓到有些硬挺的布料,一低头,江佟恍惚地看见掌心攥着的白色床单。
四面是洁白的墙壁,刚刚在他梦中不见的那个身影,此刻弓着脊背坐在病床边。
“陈……”江佟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刀尖划过,产生一种撕裂的疼痛。
“说不出话就不说了。”陈子兼眉头皱着,抬眼看了下输液的瓶子。
江佟摆摆手,咽了咽:“陈……子兼。”
他终于顺利地发了声,但声音像脱了轨,没气儿地飘在空中,还是把江佟自己也吓了一跳。
陈子兼拿着水杯站起来,另只手扶着他肩膀,让他能坐起来喝水。
清凉的液体流过喉咙,江佟够着身子喝了水,才能完整地讲出一句:“谢谢。”
“你发烧了,睡了四五个小时。”陈子兼坐下来,紧绷的肩膀松了一些。
“这么久?”江佟有些惊讶,“但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都没印象了,我……”
“你在走廊上晕倒了,是……”陈子兼顿了下,“晓星和医生把你送进病房的。”
江佟不好意思地说:“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陈子兼言辞简短,又不再说话。
刚刚醒来,江佟眼眶发红,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他很瘦,一截脖颈露在单薄的衣领外,显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你的队友怎么样了?”
江佟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雪还在下,天被黑暗覆盖着。
或许是因为还生着病,江佟的眼珠子像被蒙上一层薄纱,不透,但还是很亮。
“没事了。这件事也要谢谢你。”陈子兼抬眼,这时才直视着江佟。
“我……感冒发烧,不用住院吧?”江佟问。
“只是感冒,输完液就可以走,”陈子兼神色平淡,“刚刚警局接到了司机的电话,旅游团已经下山了,但你的行李还在车上,我让他们放在了附近的消防站。”
要不是陈子兼提起,江佟自己也忘记了行李这回事。跟着商晓星跑下车时,他只记得要尽快把受伤的警察送到医院。
“那我……”江佟现在也乱乱的,摸不着头绪,只是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陈子兼目光平坦地望向江佟。
“你过来旅游?”
“是,还没玩两天,就遇到现在这样的天气。”江佟无奈地笑笑。
“现在没办法带你下山,雪太大了,路也还在清理,”陈子兼没有什么思考的样子,仿佛很早就想好了这个解决方案,“跟我们去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等到几天后雪停了,你才能下山。”
江佟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陈子兼的话是对的,这种天气下山太危险,他也不可能让任何人冒险送他。雪来得急,江佟没有任何准备,甚至大概率连酒店也订不到,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朝陈子兼笑了一下,说:“那谢谢你。”
江佟的五官本来就很柔和,生着病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苍白,轮廓也变得更淡,微笑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柔。
就一点不好,这种温柔很有距离,更像一种礼貌。
“你在这里多久了?”江佟又问。
陈子兼低了低眼,才说:“没多久,我队友也才醒。”
他说完就站起来,指了指挂着的那几只吊瓶,“你的药水快没有了,我去叫护士。”
“手机号换过没?”陈子兼抬手拨了一下吊瓶,确认了一眼里面还剩的量。他眨了下眼,没看江佟。
“没有,微信就是手机号。”江佟说。
“好,之后可能还有事情需要联系你。”陈子兼点了下头,转身要走的时候,江佟叫住他:“你队友如果没事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陈子兼顿住脚步,江佟又补了句:“可能我有点冒犯了……就是你眼睛都红成那样了得好好休息。”
“没有,”陈子兼回头,这时才很轻地提了提唇角,“不至于用上冒犯这种词,我叫护士过来,然后就走,你什么时候出院给我发条信息,我找人来接你。”
听见陈子兼等会儿就走不再守着了,江佟心里才好受一点,怕给他添额外的麻烦。
灯光惨白的走廊上,陈子兼弯腰拿起随手放在长椅的外套,又重新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