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懿看向崔融,好似第一次见到,带了几分好奇道:“若是他犯了疯病,会有何症状?”
杨雄来了兴致,扬起眉毛:“大约是神志不清,攻击伤人,总之能把你这等小娘子吓哭。”
崔融抿抿唇。
他想出言否定,但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为他知晓,杨健所描述的,都是真实的。
他听过无数次旁人对疯病绘声绘色的描述,很多情景,都比这一次更不堪。
他向来波澜不惊,但这一次,心头忽然涌上几分说不出的失落。
沈行懿眸光微微划过崔融,唇角含笑:“可我看这位监生端肃沉稳,倒是比攻击伤人的公子你神智清醒。”
周遭的人绷不住笑了,杨健瞬时满面通红。
此时,组织监课的国子监典仪也纷纷前来。
沈行懿转向身侧清冷俊秀的少年,轻声道:“公子和我一道进去吧,不必理会他们。”
沈父是组织监课的司正,沈行懿和崔融一前一后走入课厅,未曾有一人阻挡。
沈行懿知晓崔融喜窗,刻意把他带到窗边:“这个位置尚且无人,你就坐此处吧?我坐在前面两个位置。”
她的语气轻快自然。
崔融颔首,在位置上坐下,拿出笔墨。
沈行懿在旁笑了,笑眸里有细碎光芒亮起:“你用的是青玉紫毫笔啊,好巧,我用的也是这一支。”
少女笑语无邪,谁都会想笑着接几句吧。
可他却不知如何牵动唇角,如何去接话。
崔融沉默着点了点头。
罢了,也不必刻意费心去接话。
施以援手,也不只过是一时兴起。
他说的话,向来没人听。
初春的柔光缓缓洒下,高僧在众人簇拥中来到前方,开始宣讲。
沈行懿托着脸颊,回想方才之事。
上一世的崔融,一路扶摇之上,她被逼自尽,他却在朝局之中呼风唤雨,半个江山尽在掌中。
世人皆知他是权相,但她却知晓,他貌似凉薄,却默默庇佑了许多人。
沈行懿如何都不会想到,崔融也会有需要自己相助的一日。
“行懿……”一旁的江柔碰了碰沈行懿:“你为何会想去帮他啊?”
沈行懿怔了怔。
方才那一幕中的他,让她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李瞻等人幽禁在宫中,已过十岁,却并未读书,皇后迫于朝臣压力,让李瞻入宫学。
能进宫学的,除了李瞻几个幽禁在宫中的戴罪宗室,皆是得宠的小宫女小内监。
沈行懿身为掖庭中侍奉李瞻的低阶宫女,自然被他们拒之门外。
但开课那一日,她还是去了。
那日恰逢大雨,宫中暴雨如注,雨伞在风中左右摇摆。
待到了宫学,她全身已是湿漉漉。
沈行懿鼓起勇气推门而入,却登时怔在原地。
清俊如谪仙的少年一身青色官服,手持书卷,那双清俊如湛泉的双眸看向湿漉漉的她。
沈行懿狼狈瑟缩,在他矜贵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她想来念书。
不止是为了能帮到李瞻,也是为了自己。
她一进门,几个小内监已经开始不屑的嘲笑。
“人有仪而后学……”
“此人衣衫不整,若是让她进学,岂不是污了学堂。”
“宫学虽是为宫女所设,但她这等下等宫女,本不该来此地……”
“她冒雨来听课,可见求学之诚挚,怎可拒之门外?”上首的年轻官员语气温和坚决:“你不必急于一时,今日先去一旁厢房梳洗,以后可来进学。”
沈行懿怔住。
恍恍惚惚的,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热水蒸腾,模糊了双眼。
他坚决让她入内,是在维护她。
他并未让一身狼狈的她即刻进来,仍是在维护她。
他玉树琼姿,清冷若仙。
她的尊严,从进宫开始,早已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沈行懿不曾想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竟会被人悄然拾起……
*
法宁大师在侃侃而谈,都是高深的佛法感悟。
崔融缓缓握紧书页,强迫自己集中心力。
这个位置,一抬眸,就能看到前面的她。
她绛紫色的发带上绣着玉兰小花苞,末梢柔软,和发丝一起垂在肩头……
崔融不着痕迹的移开眼眸。
崔融翻了一页书,心绪在佛经声中渐渐沉静。
监课结束,大家鱼贯而出,崔融出了院门,一抹翩然身影恰好从他眼前掠过。
她帮了自己两次,他还不知晓她的名字。
恰逢有个小女郎从后面赶来,轻轻喊道:“行懿。”
行懿。
她叫行懿,是沈家的女儿。
她似乎很喜欢绛紫色,两次见面,她穿得都是绛紫色罗裙。
……
崔融顿了顿,缓缓收回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