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几秒内,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陈淮之低头看工整认真的字迹,下巴轻点:“会写了?”
沈清嘉低头:“……这些不是很难。”
没戳穿她心虚的样,陈淮之拿过试卷。
临近期末,能写的练习册都做过了,老师们最喜欢在假期布置套卷。陈淮之回忆以前上学的内容,判断出这张数学卷除他讲过的题型,还有几道超纲题。可意外的,沈清嘉都做对了。语文最难的是看图写话,她组词造句很通顺,只一两个难字用了拼音代替。
陈淮之放下卷子,泄气,默默良久。
青出于蓝是好事,他却有种牟足劲儿准备长跑时突然发现终点线就在脚下的无力感。
有那么一瞬间,陈淮之在想为什么题不能再难一点。如果以后都那么简单,她都会,是不是就不会再来“麻烦”他了?
恶劣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不愿细想。
但先前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林一帆眼神两人间来回转悠,想象出哥哥霸凌妹妹的画面,立马义愤填膺指责起来:“你说说你,你自己喜欢当卷王就算了,干嘛非要拉上清嘉妹妹,欺负小朋友算什么本事!”
沈清嘉:“……”
她的沉默更让林一帆深以为然:“一年级就这样,那还有什么童年!妹妹是祖国的花朵,八九点钟的太阳,你就这么把人扼杀在摇篮里?!”
沈清嘉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淮之一脸“关你屁事”,狠狠踹了林一帆一脚。这一脚用了点劲儿,林一帆疼得要死,刚要骂,想起之前他强调不许在沈清嘉面前说脏话,只能作罢。
而始作俑者蹙眉,没好气地想。
他不喜欢去维系人际关系,难得主动一次,花了老大功夫才把彼此关系从南极圈拉回到赤道,结果林一帆面都没见几次,就一口一个妹妹的叫上了。
那他几个月的努力算什么?
陈淮之有点后悔,早知道刚踹的时候再用点力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陷入一种诡谲的寂静。
沈清嘉脊背弯着,直到把绒面的桌布抓出褶皱,才主动打破尴尬:“要不……我们出去玩玩?”
林一帆边揉屁股边举手赞成。
陈淮之没说好或不好,曲起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反问:“你这个‘我们’都有谁?”
上次三人行的体验不是很好,可沈清嘉现在很心虚,需要一个局外人抵抗伤害和转移注意,综合下来,在场的林一帆实在是上等人选。
于是她顶着陈淮之眼眸冷光:“当然包括一帆哥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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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计划的出门比演戏更糟糕。
沈清嘉在位置上攥紧手,不知道会去到哪,只能窥视前面的冷淡背影。
公交开下立交桥,一路向北,窗外大厦倒退,换成低矮破旧的筒子楼。车停靠在终点站台,沈清嘉惴惴不安,脚刚踏出车门,刮来一阵风,扬起阵阵灰白色的尘土。
这里接近郊区,草木稀疏,人迹罕至,如果不是看到有几个用集装箱改造成的房子,沈清嘉根本没想过这会住人。
她不知道京山还有这样的地方。
林一帆也不知道陈淮之突然发什么癫要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见沈清嘉愣住,凑近拍胸脯表示:“妹妹你放心,有我在,陈淮之不可能把咱们扔到山沟里的。”
沈清嘉根本没听,回神后跟上陈淮之。
脚下碎石遍布,凹凸不平,陈淮之放慢速度,牵着她手。
他们经过涵洞,横穿铁轨,沿石阶登上高处,往下看是一片片枯黄的农田,旁边有摞岩石堆,长着棵几乎濒临死亡的孤树,瘦弱的枝丫上缀着淡绿色的花苞。
星星点点,宛若精灵。
沈清嘉好半天找回声音,指着问:“那个……是活的吗?”
陈淮之扬眉:“不然呢?”
“是哥哥你提前种的吗?”
“我自认没这个本事。”陈淮之听乐了,刚才的闷气一扫而空。
铁轨震动,身后火车鸣笛驶来。
等待安静的间隙,陈淮之垂眸盯着沈清嘉的侧脸。
意识到沈清嘉不对劲后,他再去找了一次何温妤。
何温妤想起来更多细节,比如家长会坐在旁边的人——周岁的妈妈,说也听周岁讲过学校里的事。
其它琐碎被模糊了很多,他提炼出来——因为画了不常见的绿色的花,所以沈清嘉被叫到办公室检讨。
还原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
居然凭这么一件小事就针对沈清嘉吗?这太符合他对某些成年人的刻板印象——仗着自身年龄优势,肆无忌惮地进行上压下的精神强/暴。
愤怒后,紧接着是后悔,后悔没早点发现她的困扰。
解决困扰最好的方式就是破除心坎,以亲眼验证的方式。
政府规划城市建设,他抽出时间走遍京山,唯这一小块待开发的区域,才有最原始自然、尚未被破坏的植被。
寒冬料峭,还不到绿萼梅最美的花期。但下午看到沈清嘉自责的神情,他知道不能再等,即便她没有主动说要出门,他也会想方设法骗她出来。
轰鸣声渐远,风声赫赫,山林呼啸。
高山白云下,沈清嘉眼里的惊喜分外清明。
这一刻,陈淮之觉得先前那些迂回曲折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