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迢结束活动回到家,发现霍深还没回来,便上外网找到《关山》的资源在影厅室播放。
电影采用的是插叙的手法,北欧极夜的小岛,冰冷的月光透过狭小的天窗漏进漆黑的阁楼,男人躺在黑暗的阁楼里,回想起他这一生唯一的光亮。
南方小镇,树木长得很高,蝉鸣作响,斑驳的居民楼外到处都是生锈的防盗铁窗。
那是一个被拐卖又不堪虐待逃跑的小男孩,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辗转在一个个腐臭的垃圾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嫌恶,好像他身上带了无数脏病,稍微蹭到就会感染致死。
他本来不应该在一片区域久待,因为他有经验,他知道只要他在一个地方待得时间过久附近的居民就会找人将他驱赶。
他握紧手中的被他小心翼翼叠起来的从包子上撕下来的纸,脚步踌躇。他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被善待过,他舍不得那个给他带过吃的还会帮他撕掉包子底下油纸的小哥哥。
“叮铃铃铃——”老式单车的铃铛声在窄巷中响起,他连忙转身向外面没有路的灌木丛里跑。然而他太小腿太短了,根本跑不过和半个他一样高的铁轮子。
孩童们的笑声转眼而至,他们一人带着几个石头,骑着车从他身边过时就往他身上砸。砸中了便欢呼,砸不中便叫骂,要是看见他被砸的满身是血抱头乱窜就会停下来哈哈大笑。
他们将他追到河坝边,见他从杂草丛中失足滚下去看不见人影后才意犹未尽的散去。他跌跌撞撞的从枯水满是淤泥的河边爬回河堤,难过的看着手中弄脏了的包子油纸。
他抹了一把混在脸上的血和泥,一瘸一拐的来到约定好的桥下。
仲夏的阳光明媚又耀眼,洒在桥下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的男孩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男孩看见他,着急地向他迎面跑过来,“怎么弄成这样?”
他避开男孩向他伸出的手,他已经弄脏了油纸,他不想再弄脏男孩干净的手。
他知道他很难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想要和男孩好好告个别,和这个唯一将他当作人,而不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蟑螂的朋友。
“我妈妈出差了,我带你去我家洗个澡吧。”
他愣愣地看着男孩,下意识摇头,连连后退。他这么脏,驱赶他的人都说他会带来晦气,他怎么能去他家里呢。
男孩拉住他的胳膊,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泥擦在自己脸上,笑容阳光又明媚:”现在我们一样了,和我回家吧。”
人的一生无非来处和归途,他没有来处,却在这一天找到了归途。
季夏是单亲家庭,他母亲工作很忙,经常出差。他总是偷偷带方遇回家,季母发现后驱赶了几次,后来见没办法,也就不了了之了。她找关系帮方遇办了户口,又托人帮他弄了学籍。
两个少年一起长大,那是一段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温暖,热烈。
夏日阳光的暖意仿佛能透过屏幕从电影里渗出,明明在空调房里,江迢却有一种被笼罩在暖阳之中的错觉。
方遇放学后会去一个百货店做兼职,那时正是互联网开始发展的时代,那家店的老板娘乘着东风开起网店。她赶时髦买了单反,但倒腾几下后就失去耐心,便将拍货品照片的任务随手交给了小方遇。
方遇展现出来的摄影天赋令所有人都很惊喜,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利用光影效果,再普通的东西都能被他拍出故事感。
少年的心动不知所起,也许是一次次打闹后不经意间加速的心跳,也许是一夜夜在狭窄单人床上的相拥而眠,也许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对方的对视和回望。待他们反应过来,已如生生不息的花火,灿烂地盛开在整个夜空。
日子在一天天的变好,季夏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学了电气工程,而方遇的作品也被老板娘放到网上参赛获得了奖。
青春无畏又浪漫,他们肩上是盛夏的风,能带他们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苦难仿佛有了尽头,好像只要足够努力,余生就能只剩光明。
方遇拿到毕业证的那天两人约好一起吃饭,他穿着学士服想等季夏过来一起拍个合照。他在校门口从下午两点等到晚上七点,季夏和他约定好的事情从来不会迟到,他打了无数个电话,甚至开始乞求他从不相信的神佛,他多么希望他的预感只是因为担心而产生的胡思乱想。
然而命运从来不由人。
他接到医院电话,却只在太平间见到了他最后一眼。
因为工人的违章操作,季夏坠入未设围栏高二十五米的起吊孔。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注]。他一次次与命运抗争,依然挣不脱命,拗不过天。
他的人生始于盛夏,却也终于盛夏。
关清的拍摄手法很高超,对色调和光影的运用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的电影充满了光影交织的场景,仿佛能打破空间的界限,让看的人和角色同悲共喜。
方遇带走了季夏遗物中的摄像机,那是季夏想要送他的礼物。
他乘船一路漂泊,最终在一个永夜的小岛上下了船。
片尾曲响起时江迢依然难以从剧情中走出来,他理解了网上的评论,为什么说这部电影的后劲很大。
戛然而止的盛夏,近在咫尺的光明,永夜无光的余生。
看的人走不出去,也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