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弓着背,肩膀向内,整个人好像那只在水里煮熟的鸽子,身体紧缩。
江意衡毫不回避,大大方方盯着他的后背看。
少年应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回头拿新衣的时候,目光躲闪,却没注意到背心随着动作从身上微微松开,冷白之中有嫣红一晃而过。
他把两条修长的胳膊塞进宽大的开衫袖子里,指尖急着从下往上扣扣子。
第一次正身让她检查时,有一个扣子扣错了孔,惹得江意衡笑出声来。
开衫毕竟是估着江意衡的身形买的,套在他瘦削的身板上略显晃荡,有一侧却因为静电吸附在身上,勾出他纤细的腰。
简星沉只好揪着衣角,努力让衣服看着板正一点。
“不用扯了。”
江意衡捋了捋他的袖子,把他的手从袖子褶皱里拯救出来:“你可能不知道,这种宽松随性的式样,在有些地方可是潮流。”
“潮流?”
简星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穿得松松垮垮的,如果他姥姥看到,一定会觉得不精神。
他小声反驳:“衣服太松会影响我捡东西,影响我做事的。”
江意衡反手在他的衣角上掸了掸:“穿那种潮流服装的人,不需要像你这样捡东西。”
少年似懂非懂:“那他们,会花钱雇人捡东西吗?”
江意衡哑然。
中心区的上层阶级从出生起就只需要会花钱,不需要会赚钱。
他们当然不用捡垃圾,更不需要雇人捡垃圾。
她从鼻子里轻轻呼了口气,指着余下两件新衣:“换一件吧。”
简星沉低头看着身上,面色尴尬:“这件不好吗?”
江意衡只是微笑:“你试完再说。”
少年乖乖照做,先后换上另两件。
可她看着,却并没有更满意。
“还是退回去吧。”
江意衡掐着太阳穴,“这些钱,不如留着买点吃的。”
“退回去?”简星沉愣愣道。
贫民窟的交易向来钱货两讫,除非是刚买的三轮车还没走两步就掉了轮子,否则几乎没有任何退换余地。
“你留着,我也不会穿。”江意衡表明态度。
“可这些打了折,老板不让退的。”简星沉努力说得委婉。
江意衡抬眼打量他。
平心而论,他是个不错的衣架子,虽然头发略微野蛮生长,但胜在瘦高,皮肤又白,巴掌大的脸上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乌黑湿润。
即便是贫民窟里的地摊货,都能让他穿得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在A区,他完全可以凭借这种条件兼职当模特,那可比他去种花要吃香得多。
江意衡弯起唇角:“你穿这些衣服挺好看的,不如,你留着吧。”
少年害羞地摸着手肘:“真的吗?”
江意衡微扬下巴:“你不信我的眼光?”
“我信。”少年神情骤舒,由衷开心。
“既然如此,”江意衡旋即敛笑,“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很好了。”
这话,俨然一记冰冷的巴掌。
少年方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茫然。
江意衡正色:“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看不上这些新衣,这笔开支对他而言,完全是额外负担。
等到夜里熄了灯,简星沉借着星星灯的微光,拿着江意衡褪下的毛衣,坐在角落里缝补肘部的破洞。
他一直在回想先前江意衡说的话,一不留神指尖刺痛。
垂眸看时,才发现被针尖扎出了一颗血珠。
简星沉对着指尖轻吮,还好伤口不明显,就没刻意处理。
直到他把衣服补完,放回江意衡的枕边。
月落日升,他骑车出门,重新帮江意衡投递信件。
离开信箱回到三轮车边,简星沉还没摸到车把手,布告栏后,却冷不防冒出三道身影。
为首的是石彪,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熟的小混混。
“这不是小垃圾吗?”
石彪一见他,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老子运气不错,随便转转都能逮着你。”
简星沉转身就跑。
石彪三两步冲过来,一手揪住他的外套:“老子要是现在揍你,你家那个女人,不会放着不管吧?”
他还不忘回头对跟班解释:“这小子最近藏了个人,不晓得什么来头,一点都不懂贫民窟的规矩。”
简星沉又是踢腿又是挥胳膊:“你们少乱来,我,我警告你们!”
石彪乐了:“瞧瞧,他可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
简星沉急得脸上蹿红,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石彪一眼瞥见少年外套下的女式开衫,嘴角一抽,表情更加鄙夷。
“老子没看错吧,这是女人的衣服?你这什么鬼爱好?”
简星沉用力在地上圾拉脚步,想再靠近三轮车一点。
只要能蹬上踏板,他就能翻身上车,借机脱困。
推搡间,少年身形一晃,眼疾手快从地上抄起一根厚实的塑料水管,想也没想,就照着石彪的脑袋劈。
石彪面不改色地喊住他:“你知道廉租房的规矩是什么,对吧?”
简星沉高高举着水管,没劈下去。
石彪斜眼瞅着头顶上的水管,啧了一声:“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你让她借住这么多天,房管知道吗?”
他着重道:“要是老子给房管捎个信,你猜,你那屋还能住人吗?”
不可以。
简星沉一瞬间感到绝望。
江意衡是他救下的人,是他的客人。
他要庇护她,至少,要撑到她安全离开。
如果没了这处遮风挡雨的地方,江意衡该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办?
石彪确信自己掐中少年软肋,得意地舔过后槽牙:“她不知道,对吧?”
简星沉呼吸一滞:“你,什么意思?”
石彪盯着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别装了,就你那点心思,还真以为能瞒得住啊?”